譚嘯點頭道:“姑娘既問,愚兄敢不明說。據一般而言,發於無意者為上、發於意者次之、發於筆者又次之……發於墨者下矣……”
晏小真不由玉面緋紅,當時強笑著,轉著眸子道:“這麼說,小妹這幅畫兒簡直是最下最次囉?”
她說著真有點連聲音都抖了,可是那冰冷的譚嘯,竟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只淡淡一笑道:“那倒也未必……”
晏小真眼圈微微一紅,遂把這幅山水捲起。譚嘯卻並不自覺道:“所謂發於意者,走筆運筆,我欲如是,而得如是;所謂無意者,當其凝神注想,流盼運腕,初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也,謂之為足,而實未足,謂之未足,則又無可增加,獨得於墨趣之外,天機之勃露也。”
他直目看著晏小真,徐徐道:“姑娘應取法此二者,方可期之大成。”
說著後退一步,拉袖欠身,晏小真於失望之中,淡淡一笑:
“大哥果不愧箇中高手,小妹折服萬分。那麼,請看小妹這另一幅……”
說著她又展開另一紙卷。
譚嘯見這一幅畫的是一株梅花,蓓蕾如珠,點點斑斕。他本是畫梅老手,注目良久,已觀出其中疵處。晏小真渴望他的一句好評,可是譚嘯卻搖了搖頭:
“這一幅較那一幅又差多了……”
晏小真鼻子一酸,差一點兒想哭,飛快地捲了起來。
譚嘯哂然道:“姑娘既學畫梅,則畫梅歌訣不可不知,請問姑娘這歌訣如何誦之?”
晏小真苦笑道:“大哥莫非是指的一丁二點,八結九變麼?”
譚嘯搖頭道:“非也!”
這書生那種狂態,幾乎令晏小真受不了。她嬌軀微微顫抖著,直想哭。譚嘯怎會看不見,怎能不痛心?可是這少年因胸有城府,生恐一上來就陷泥足而不可自拔,故此意示冰寒,以保退步。
他莞爾一笑道:“畫梅有訣,立意為先,起筆捷疾,如狂如顛,手如飛電,切莫停延,枝柯旋衍,或直或彎,蘸墨濃淡,不許再填,遵此模樣,應作奇觀,造物盡意,只在精嚴,斯為標格,不可輕傳。”
他笑了笑道:“姑娘,梅花是花卉中最難畫的一種,如不假以時日,是很難見功的。
姑娘這梅花,還在學步階段,差得遠呢!”
才方到此,忽見晏小真兩手一分,“哧”的一聲,已把手中兩幅圖撕成了四片。重重往地上一擲,秀眉一揚道:“你……”
說著雙目一紅,淚珠已點點而下。譚嘯一怔,正想發話,晏小真已轉身匆匆奪門而出。
譚嘯如同木人似的,對門痴望著,雪雁也怒氣衝衝地把燈往几上一放,哼了一聲道:
“相公你對我們小姐也太不客氣了。”
譚嘯佯裝苦笑道:“怎麼!我有什麼地方失禮了?”
雪雁冷笑了一聲,雙手插著腰:
“小姐好心好意,來請相公指教;可相公怎麼說,這不好、那不好,莫非一點好的地方都沒有了?”
譚嘯驚訝道:“這麼說,我是說錯了?”
雪雁見他如此,只以為是言出無心,不由氣消了些,但仍然氣得怪聲哼著。譚嘯嘆了一聲道:“子曰……”
才說到此,雪雁已重重跺了一腳,氣惱道:“子曰個屁呀!人都氣走了!”
說著也扭身跑了。
譚嘯望著她的背影,聳肩笑了笑,心想這一來,自己正可少了不少麻煩;尤其是和那晏小真脫了親近機會,自己以後也可放手行事了。
他想著不由微微笑了笑,可是晏小真方才那種楚楚動人的姿態浮上眼簾時,他又禁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自己有意的奚落,在一個姑娘面前,似乎太過分了。試想那晏小真素日是何等嬌嗔自負之人,今日當著丫鬟這麼損她,只怕她一輩子也不會理自己了。
想著譚嘯竟有些雙目發直,直似若有所失。老實說,晏小真那兩幅畫,雖然如他說的稍欠功力,卻絕不似譚嘯損貶之甚。
他彎下腰,把那撕成四片的畫拾了起來;然後扶燈走到案前,小心地又合攏起來,嘆息道:“好一個錦心繡手的姑娘……這畫兒撕了太可惜了!”
想著遂坐下來,小心用宣紙貼補了一番,用鎮紙壓在桌上,站起身來,又仔細端詳了半天,愈看愈覺筆力挺秀,彷彿身入畫中一般。
譚嘯不由感喟了一陣,晏小真娉婷的倩影,不自覺又陷入沉思中。睹物思人,他禁不住又嘆了一聲,遂又頻頻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