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也無一日不嘆氣,弄得雙方都煩得要死,幸虧飲食一直都跟第一天一樣,把本就巳夠圓滾的鐵蛋養得愈發像個肉九子,精神大約也因喝多了那藥酒的緣故,特別的旺健。
到得第七天晚飯過後,忽然亂哄哄的來了一大群人,狄升先啟動室外機關,絞緊鐵鏈,使鐵蛋動彈不得,再開啟室門踱了進來,點上鐵蛋的“氣海”穴,才除下他雙手雙足上的鐵銬,揮手召入一名堡眾,手拿剃刀,將鐵蛋已長出一些短髮的腦袋,重新剃了個滑不溜丟,再喚進兩名大漢,搬來一隻半人高的大木桶,緊接著又走入八個人,各提一桶熱水傾入大木桶之中。
狄升皺著鼻子躬腰道:“小師父,請吧。”
鐵蛋才一楞,狄升又一揮手,走上四條壯漢,不由分說,將鐵蛋身上衣服剝得精光,抱將起來,沒頭沒腦的塞進大木桶裡,每人拿起一塊肥皂,在他身上咯吱咯吱的亂洗。
北方人從無洗澡的習慣,雖說僧侶較好清潔,一年卻也難得洗上一回,偶爾為之,不過隨便沖沖泡泡而已,鐵蛋於此事上尤其馬虎,那知今日竟被這四條豺狼也似的漢子壓著徹底洗了一回,直洗得他大呼小叫,如喪考妣。洗完站起一看,只見渾身透紅,好不難過。
立刻又有一名堡眾送上一襲全新僧袍,給鐵蛋穿戴妥當,再奉上一副木魚。鐵蛋野了十幾天,終於又變回一名乾乾淨淨的小�尚。
狄升哼笑道:“烏鴉一朝變鳳凰,風水轉得倒真快,只怕……嘿嘿!”做了個手勢,竟是請鐵蛋出房。
鐵蛋狐疑一陣,四面瞅瞅,暗道:“反正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可想,等我衝開穴道,再跟他們算帳不遲。”當即舉步出門。
狄升跟在後面笑道:“但望小師父得意之後,稍微記得咱們的好處,咱們就感激不盡了……”
鐵蛋暗裡皺眉:“不忘你們的好處?難道還要你們再把我關上七天不成?”
又聽狄升自顧自的喃喃道:“若是人家用得不合意嘛,那就休怪了!”語聲雖細,鐵蛋卻聽得清楚,只覺他語氣中滿溢憤恨之意,心頭不由一怔。
但見那青年和尚也正走出房來,“張牙龍”薛聳也跟在後面,羅羅噪噪的說些好話,只是態度萬分恭謹,決未摻假。狄升更匆匆猴上兩步,直對那青年和尚哈腰作揖,卑恭已極。
鐵蛋不禁好笑,心忖:“倒像咱們就要被派作那座廟裡的住持一般。”
與那青年和尚對望一眼,並肩走上臺階,只見外面天色已暗,隨行人眾也不舉火,摸著黑,小偷也似東拐西彎,穿過一座偌大庭院,來到一個三面臨他的水榭之前。薛聳、狄升輕輕推開門扉,示意二人進去。
鐵蛋一挺胸脯,當先邁步入房,但見房內燈火輝煌,正中央擺著一個大圓桌,桌上三副杯筷,卻還未開始上菜,靠裡面放著一張大床,幃幕低垂,瞧不見床上有些什麼東西。那青年和尚也跟了進來,薛、狄二人便將房門“卡”地反鎖住了。
鐵蛋和那和尚正摸不著頭腦,卻聽大床上的幃幕之內,傳出一個嬌膩欲滴的聲音:“你們兩個會不會念‘往生咒’?”竟是“醉花娘子”蘇玉琪的口音。
鐵蛋暗道:“原來要咱們做法事來著,當初好言相請也就得了,為何跟強盜一樣?”又四下看了看,肚內尋思:“死人在那裡?”
那青年和尚垂著頭道:“小僧新入佛門,尚未熟習……”
鐵蛋冷嗤一口,心忖:“這傢伙笨得連裝假都不會裝,那有和尚不會念‘往生咒’的?
呆透了!“嘴中忙道:”我會!我會!“尋了張椅子坐下,抖擻精神,敲動木魚,張口大唱起來:”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果然抑揚頓挫,起伏有致,不愧名門子弟。
唱了幾遍,卻見床幃一起,蘇玉琪嫣娜走下,鐵蛋立覺胸口一窒,差點當場暈倒,原來那婆娘身上竟只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衣裳,玲瓏胴體,隱約可見,臉上一片醉紅,眼波宛若酒漿一般濃稠,直在二人光頭頂上打轉。
鐵蛋喉管“咯勒”了一響,忙低下頭去,蘇玉琪卻走到那青年和尚面前,笑道:“我該叫你陛下呢,還是建文太子?外頭對你的稱呼天天都不一樣,我都被搞糊塗啦!”
原來燕王朱棣奪位之後,壓根兒不承認朱允□這個皇帝,因此民間多半仍沿用“建文太子”這稱呼。
鐵蛋嚇了一跳,掉眼望著那青年和尚,半天轉不過腦筋。
建文太子越發垂首,低聲道:“小僧朱允□,無財無勢,無拳無勇,一介孤貧,貴堡何故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