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寺裡一位熟識的小師傅,捐了一筆事先預備好的功德錢,又提出想要供奉一盞長明燈。
由於長明燈需要由佛法修為高深的人唱頌祈願文,因此那小師傅請她在堂前稍作休息,自己則進去請方丈大師。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小師傅才回來,先是抱歉地說:“方丈那裡正好有個客人也想供長明燈,我進去的時候幫他處理了一下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又問她:“秦施主想替什麼人供奉長明燈?”說著拿出紙筆,請秦歡把名字寫上去。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呢?
秦歡不禁微微怔住,望著手裡空白的紙張,忽然心中一陣悲慟。
是啊,他連名字都沒有,就這樣不見了。
微風穿堂而過,吹動秦歡手中的白紙瑟瑟作響。
那小師傅見她待著,便試探著叫了聲:“秦施主?”
秦歡略微定了定神,這才說:“不好意思,我還沒想好,等下再來找你可以嗎?”
“好的。不過我稍後要去大殿做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大殿找我。”
“謝謝。”
“不客氣。”
小師傅行了個禮就走了,其實他手裡還拿著另一張紙,上面倒是寫了字的,秦歡在他轉身的同時才無意間瞥到紙上的那個名字,她有點恍惚,只來得及看見那一個“顧”字。
師傅走後,她站著沒動,只是將手裡的白紙慢慢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箱。
第十九章
日光西斜,穿透院中細密的樹葉落下來,青石地磚上映著一片斑駁的光影。
秦歡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身體漸漸疲憊,思緒也隨著莊嚴的佛音越飄越遠,只覺得空,身體是空的,心裡彷彿是空的,明明有那樣紛雜凌亂的情感,一樁樁一件件,從頭到尾其實她都記得無比清晰,就像烙在身體裡的烙印一樣,可是這個時候卻一件也想不起來。
她直站到雙腿發麻,才終於等到長廊最裡側一間禪室的大門被人開啟。
滿臉皺紋但精神矍鑠的方丈陪同一個年輕清俊的男人一起跨過門檻走出了來。
禪室的長廊每隔十米就有一根合圍粗的大柱子,上頭紅色的漆剝落了一些,早已不似新翻修時那樣嶄新鋥亮。秦歡靠在柱子的另一側,所以方丈並沒有發現她。她看著他們在門口又講了兩句話,方丈才重新回到禪室裡。
她沒有刻意迴避,只是抿了抿嘴角,心想,果然是他。
再想起小師傅手中那個長明燈的姓名,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痛。她遠遠看著那張英俊的側臉陷在夕陽的光影間,或許是因為一向心思過重的緣故,他的表情總是顯得有些淡漠,哪怕是笑起來的時候,也並不是那種令人感到溫暖的男人。
倘若孩子生出來,會不會也像他一樣?
胸口猶如壓上巨石,每一口呼吸都是汙濁的氣息,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滋味,於是秦歡只是半站半倚在立柱旁,一時之間並不動彈。
只見顧非宸告別了方丈,轉身踏下兩級臺階,可是隨即又很快地調轉方向,毫無預警地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她的。
明明由始自終,他都沒有向她這邊望過一眼。
等到他慢慢走近,她才收斂了情緒,直起身體冷淡地說:“我要下山了。”
他看她一眼,說:“一起走。”
長明燈的事,她沒有提,他也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他給孩子取了什麼名字。
下山沒有再坐纜車。
石階一路蜿蜒,兩側盡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山上涼意重,夕陽幾乎快要沉到對面山頭的背後,只剩下小半個橘黃色的光暈。
天空上是大片大片的絢爛旖旎的晚霞,寫意潑墨似地隨意揮灑,又彷彿油彩傾倒在藍底的畫布上,各種色彩交纏疊加,隨著太陽光線的轉移而緩慢變幻著形狀和深淺。
流動的雲彩,金色的夕陽,風從山林間倏倏穿過,搖動地上那些零碎斑駁的光影,仿似金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叫人不忍心踩上去。
這樣的美麗,她有多久沒見過了?
又或許生活一直都是這樣美,只是她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已變得無心欣賞和感受。
雙腳踩在堅硬冰涼的石階上,秦歡忽然停了下來。她凝神看著遠處天邊,那一抹殘陽終於徹底沉入山谷之間。
空氣中最後一點熱度也隨之消散了,風吹在手臂上竟讓人感到一絲涼意,而她恍然未覺,只望著天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