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猶太小夥子都寫了些什麼。要是我跟他一樣聰明,我自己肯定也會寫一點兒的,而不是每次全都託給他。”
那個傍晚布魯斯步態緩慢地走近波妮絲。在她身後的牆上,掛著一幅她的肖像,作者是個一戰以後在德國待了一、兩年的男青年……回國了以後,青年心中塞滿了復興德國藝術的激情。他用粗放的線條濃墨重彩地表現了波妮絲:嘴擰向一邊,一隻耳朵比另一隻足足大了一倍。一切為了扭曲和糾結,這可比平鋪直述討巧多了。有一次,波妮絲在家裡舉行了一個派對,當時布魯斯也在場,眼見這青年侃侃而談,堪稱話癆。那以後的一天,布魯斯下班回家,驚見那傢伙又來了……這一次,他緊緊地挨著波妮絲,坐在進門那間屋的長沙發上。布魯斯隱隱窘迫,幾欲奪門而出,可又不知如何才能走得不讓他們尷尬。他被迫飛速思考,最後想到這麼一句,他說:“不好意思,我馬上得走了,報社有事得加班,我可能整夜都不回來。”布魯斯窘迫地走了。可這並非因為他嫉恨青年與波妮絲髮生了姦情。說到底,布魯斯對此並不在意。 。 想看書來
暗笑 第六章(2)
這件事情以後他開始屢屢思考起那幅肖像畫來。他想就此問問波妮絲,但是又不敢。他想問波妮絲,為什麼她竟能忍受讓人給畫成這個樣子。
“恐怕……是為了藝術吧?”他得出結論,臉上仍掛著那種令波妮絲不舒服的微笑。湯姆·威爾士、他突然殺回家的下午波妮絲和那青年的神色、他自己的種種蠢事、蠢念頭……這一切都使他無法停止嘴角上那一撇嘲諷的微笑,縱使他知道波妮絲對此極為反感。可她怎麼會相信,這微笑與其說是針對她,不如說是針對自己呢?
“恐怕是為了藝術。”他邊想邊放了一塊肉塊在波妮絲的盤子裡遞給她。一旦想到這類短語……“為了藝術”,布魯斯的思緒就被粘住了。他喜歡借這種說法來諷刺波妮絲,也順便諷刺自己。現在她正坐在他的對面,雙方都很明白,氣氛早已一團糟了,晚餐將在沉悶中度過。之後,布魯斯將重新坐回窗前,一坐一晚上;而波妮絲則可能出去會她的朋友。她是斷然叫不動他的。
或者,她也許會走進工作室去寫那個故事。她會怎麼寫呢?讓一個警察出現在故事裡,在商店前抓住那個向蠟制模特直獻殷情的男人,讓他以為男人是個瘋子,讓他鋃鐺入獄。布魯斯不斷失笑於自己的這些想法。他想象警察跟男人之間可能展開的對話,想象男人如何向警察解釋自己的孤獨和愛情。布魯斯曾在出席藝術家派對時見過一個在書店工作的小夥子,此君矮且憔悴,蓄著兩撇細細的黑鬍子。形象上正適合拿來用作故事的主角。反正波妮絲的確是如此描寫外貌的。除此,小夥子還有厚嘴唇和發亮的黑眼睛……與人物描寫如出一轍。布魯斯記得他還寫詩。或許他真愛過蠟制櫥窗模特也未可知。沒有能力愛上蠟像的詩人怎麼能做好詩人呢?
“為了藝術。”這一短語像歌曲的副歌部分一般,瘋狂重複在布魯斯的腦海裡。他仍在失神微笑,而那邊廂,波妮絲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慍怒站了起來。她隔著小桌子盯視布魯斯,眼裡滿盈著陌生和迷惑。她想抽他嗎?布魯斯抬起頭,用望街景時放空了的漠然看著波妮絲。她什麼也沒說。他們已經無話可說了嗎?若果真如此,布魯斯是有責任的。那麼她敢不敢動手呢?好吧,他知道她不會的。令她慍怒的是她對他莫名微笑的不理解。他是存心要折磨她嗎?波妮絲想鬧,想撕咬、踢打,想象一頭母獸一般與他激烈地爭執。可在怒火中燒的時候,她往往說不出話來。她眼睜睜把自己氣得紙一樣白,大眼睛裡充滿淚水。布魯斯突然想,波妮絲是不是因為懼怕、仇視男性才在她的小故事裡安排了這樣一個男主角?目的是不是僅僅要讓男人顯得渺小,從而凸顯作為一名女性的她的高大?大概整個女權運動都不外乎如此。在波妮絲所寫的每個故事裡,都有一個好像書店小夥兒一樣可憐巴巴的男主角,這不是有點奇怪嗎?可現在,她自己看上去倒比那書店小夥兒更可憐了。
“為了藝術。對嗎?”
波妮絲匆忙走出房間。如果她沒走,就是個扭轉局面的好機會,布魯斯大可用男人挽回女人的老辦法行事。“大家都別繃著了。好好過日子不好麼?”布魯斯本可以這樣去化解隔閡。事實上,他的確正準備這麼做。可波妮絲卻轉身走了。她走進裡屋去哭了嗎?不,不可能。波妮絲不哭。她只會摔門走出去,一直等到布魯斯離開了,再折返回來,那以後很可能又立即開始著手寫作……很可能還是在寫那個軟弱的詩人和蠟制模特的故事。布魯斯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