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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國度起步的。所以巴金無法淡忘它。

而蕭珊則是與巴金同樣嚮往塞納河的女人,她在世的時候,由於從巴金那裡聽得多了,所以蕭珊始終希望有一天能和丈夫一起前往那個美好的世界。哪怕他們是自費旅行也好,總之,巴金到了人生的暮年,就十分懷舊。而巴黎就是他反思自己人生的特殊起點。如果能和蕭珊一起飛往巴黎,那將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然而,天不隨人願,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

六年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依然明亮(2)

“六年過去了。林彪、‘四人幫’及其爪牙們的確把我搞得很狼狽,但我還是活下來了,而且偏偏活得比較健康。腦子也並不糊塗,有時還可以寫一兩篇文章。最近我經常去火葬場,參加老朋友們的骨灰安放儀式。在大廳裡,我想起許多事情。同樣地奏著哀樂,我的思想卻從擠滿了人的大廳轉到只有二三十個人的中廳裡去了。我們正在用哭聲向蕭珊的遺體告別。我記起了《家》裡面覺新說過的一句話:‘好像瑞珏死了,也是一個不祥的鬼。’四十七年前我寫這句話的時候,怎麼想得到我是在寫自己!我沒有流眼淚,可是我覺得有無數鋒利的指甲在搔我的心。我站在死者遺體旁邊,望著那慘白色的臉,那兩片嚥下千言萬語的嘴唇,我咬緊牙齒,在心裡喚著死者的名字。我想,我比她大十三歲,為什麼不讓我先死?我想,這是多麼不公平!。。。。。。。。。”

巴金走筆至此,忽然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沿著他那深陷的鼻溝悄悄流了下來,然後那混濁的淚順著多皺的面頰繼續向下流淌,不知何時竟然無聲地滴落在他正在寫字的稿紙上。把他剛剛寫下的幾行鋼筆字都濡溼了,變成幾隻無法辨認的小蝌蚪。

“她不想死,她要活,她願意改造思想,她願意看到社會主義建成。這個願望總不能說是痴心妄想吧。她本來可以活下去,倘使她不是黑老K的臭婆娘。一句話,是我連累了她,是我害了她。。。。。。。。。。”

巴金寫到這裡,再也不能繼續往下寫了,因為老人心中已經充滿了無法排遣的悲痛。他好象又在暗夜裡見到了蕭珊——那個與自己一道走過坎坷,一起走過戰爭的廢墟,一起走過和平的日日夜夜,當然,也走過大字報鋪天蓋地的浩劫的女人。而今她居然先他而去,到茫茫天國裡去了。而且在巴金看來蕭珊的走,又與他當年在牛棚裡的經歷不無關係。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自己已經重新走進一片燦爛的陽光之後,不回頭去遙望那仍然留在陰影裡的亡妻呢?

巴金擱下了筆!

他一個人來到拉嚴了窗帷的樓視窗。他小心地伸手,悄悄把窗帷拉開了一條小縫,然後他含淚的眼睛透視著無邊的暗夜。小院依然靜悄悄,天籟之間都好象已經沉睡著。只有遠方哪家小樓依稀透出簇簇燈火,那表明雖然是在夤夜,仍然有不睡之人。巴金自知如果任自己的思緒繼續馳騁,那麼他就很可能在哭聲中撲倒在桌前,而紀念蕭珊的文章便無法寫成了。

一架大型波音客機從北京首都機場,一躍飛上了晴朗浩瀚的碧空。

時光已是1979年的4月。萬里春光中巴金乘坐的國際航班正向著他那曾經有過美好回憶的歐洲飛去。巴金的情緒開始轉好,不再是一月底二月初在上海寓所裡埋頭寫那篇《懷念蕭珊》稿子時,每天都處在痛楚的感情中。那篇幾千字的紀念文稿,巴金竟斷斷續續地寫了幾個晚上,每一次寫到滿流滿面的時候,他就必須強迫自己放下了筆,一個人站到樓窗前去。他不能在流淚水的時候把心裡對蕭珊的感情盡情傾吐。一輩子都希望在紙上寫真話的巴金,在寫他自己心愛的亡妻之時,當然更不可能有半句虛言偽話。在他看來寫作是一種享受,而決不僅僅是一種消耗精力的勞動。巴金在寫蕭珊的時候,就儼如與亡妻在冥冥中悄悄的對話。他想把她歿後六年時間裡人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面前這張雪白的橫格稿紙上盡情地渲瀉,在巴金看來這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儘管他是在流著淚和早已不在人世的蕭珊進行無聲的對話。

“人們的白眼,人們的冷嘲熱罵蠶蝕著她的心。我看出來她的健康逐漸遭到損害。表面上的平靜是虛假的。內心的痛苦像一鍋煮沸的水,她怎麼能遮蓋住?怎麼能使它平靜!她不斷地給我安慰,對我表示信任,替我感到不平。然而她看到我的問題一天天地變得嚴重,上面對我的壓力一天天地增加,她又非常擔心。有時同我一起上班或者下班,走進鉅鹿路口,快到作協分會,或者走近湖南路口,快到我們家,她總是抬不起頭。我理解她,同情她,也非常擔心她經受不起沉重的打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