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字是連綿灑脫,人亦然。
李季蘭再三讀去,含著淚苦笑。她拿起擱在硯旁墨猶未乾的筆來,另鋪了一張紙,寫道:“禪心已如沾泥絮,不隨東風任意飛。”一滴未忍住的淚滴在“飛”字上,將墨洇化了開來。
李季蘭將筆擱回原處,輕聲道:“喏,我已經放下了。”皎然點了點頭。
李季蘭道:“夜深了,疾兒還在等我。”皎然道:“正是,別讓鴻漸等太久了。”
皎然送李季蘭到門口,揮手向她道別。李季蘭黯然地走出一段,終還是回頭望了一眼——皎然,已不在那裡……
我完全可以體會到李季蘭當時的傷心,正如我也能感同身受皎然的心如止水。翻看皎然的詩,發現他有那麼豐富和浪漫的情感,而對著李季蘭這樣一個才貌俱佳的女子,他竟能一心不亂,一心不起。他有心,也有愛,但他心繫茶禪,愛系眾生。
深夜,再讀他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彷彿那個丰神如玉、一塵不染的詩僧——不,茶僧——皎然正穿越時光,在離我們不遠處獨自煮一盞純粹的清茶……
越人遺我剡溪茗,採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飄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一飲滌昏寐,情思爽朗滿天地;
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
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
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
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
到趙州“吃茶去”(1)
河北趙縣有一座柏林禪寺,在唐代時,這裡叫做觀音院,曾有一位被後人稱為趙州從諗古佛的禪師在這裡駐錫過。第一次去柏林禪寺,第一次看到那些古老的柏木、殘碑、古塔與塔剎,一種親切與熟悉之感油然而生,彷彿冥冥中有一份與茶相關的緣分等在這裡。
事實上,趙州老和尚正是以“吃茶去”這一公案而聞名天下。
那一年秋天,不知怎麼的,白天又悶又熱,竟堪比夏天。
在通往欒城的小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就連商販也見不到幾個。日光投照在黃土的路上,縹緲著熱浪般的光影。
一位形容枯瘦的行腳僧人正匆忙趕路,他一面拿下頸子上搭的布巾,擦著面上滴下來的汗,一面向前方張望。只見不遠處有一棵大樹,知了在樹上聲聲叫著,樹下有個瓜攤帶茶攤。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摘下肩上揹負的籠筐,在小攤的長條凳上坐下。小販上前搭訕道:“來塊瓜來您?沙又甜!”行腳僧望著桌上碼放整齊、又紅又沙的瓜,吞了口口水,問道:“茶怎麼賣?”
小販等了半天,本以為來了個大主顧,沒想到來者卻只要喝茶,熱情勁兒頓時褪了不少:“茶嘛,兩文管飽。”行腳僧吐了口氣:“那先來碗茶!”
小販拿起一隻破口的大茶碗,用半個葫蘆做的水舀子,從一隻大大的木桶裡向碗中舀了一碗茶水。說是茶,其實只是幾片野李子葉在水中煮過的湯水,而僧人卻如得甘露,一口氣飲盡了,向小販道:“再來一碗!”
小販復將茶碗添滿,只見那僧人從揹筐裡翻出一隻乾硬的饃塊,就著茶香甜地吃起來。
小販一面使藤條做的拂子趕著瓜上亂飛的蒼蠅蟲兒,一面與僧人搭話:“來塊瓜唄,沙甜,三文錢這麼一大塊!”僧人看看瓜,又看看手中的饃,搖了搖頭。
小販嘆了口氣,又問:“您老這是上哪去啊?”僧人放下手中的饃,合掌道:“去觀音院拜謁從諗院主。施主,請問此去觀音院還有多遠?”
小販道:“呀,是去拜謁趙州老和尚啊,那您歇個腳可得趕緊走了,要不天黑前必到不了。”僧人道:“唉,想貧僧年少時也曾隨家師來過,怎麼現在路反而變遠了呢?”
小販道:“求道,求道,有求在心,路自然就長了。”僧人點點頭道:“施主所言甚是在理,若是參學,說不定能開悟得道呢。”
小販笑了笑道:“得道,得道,我平素在此賣瓜賣茶,只見有人進趙州的大門,可沒見出來幾個道人。”僧人點頭不語。一時飲食完畢,又往自己背的竹水桶裡灌滿了茶水,便動身趕路了。
其時天色已暗透了。行腳僧看到前面隱約有一處屋廓,便加緊了腳步。只見兩扇緊閉的山門,門上掛著“觀音院”三字的匾額,很多處掉了漆,那字跡卻是唐書,中鋒運筆,莫不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