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說罷一揮袍袖扇滅了燭火,站起身來。僮兒邊收拾書桌上的字紙邊道:“天就快亮了,師父您趕緊睡一會兒吧。”
皎然脫去長袍,換上短衣,自牆上摘下斗笠道:“睡不成了,這幾日只是忙著書稿,後山的茶樹卻沒有照看,還得快去才好。”
僮兒應了,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冊頁和紙筆等物,用油紙包好遞給皎然,皎然往懷裡一揣,踏上木屐便出門去了。
“三月十三日,雨,一芽一葉初展,葉方開面……”
雨勢漸次密起來,雨珠也大了些。皎然記錄完這日清晨茶樹的生長情況,自茶山慢慢地往下走。回到居處,卻見門半開著。
“鴻漸,你來了嗎?”皎然在門外喊了一聲,裡面不見有應。進門看時,卻發現僮兒正睡得香甜,被角卻拖在地上,他笑著搖搖頭,為僮兒掖好了被。
皎然步入內室,有一個背影正俏生生立在那裡。那是當時很出名的才女,女道士李季蘭。李季蘭穿著水月田格的背心,披著一件湖藍色披風,頭髮使羊脂玉簪挽了一個鬆鬆的髻,人淡如菊。她背對著皎然,正往紫銅的薰籠裡儲進一片檀香。
皎然笑道:“是你,我當是鴻漸來了。”李季蘭回身向他一笑道:“他一會兒也要來的,實是我想先彈一首新學的曲子給你聽。”她的聲音如同磬石一般清脆動聽,而她的面容正如那支羊脂玉的髮簪一般潤潔。她的五官拆開來看並不完美,眼睛並不是很大,但是睫毛很長,垂下時有一排動人的陰影,眼角向上輕輕揚著,使她的表情中總帶著一絲矜雅;鼻子並不很小巧,但是稜角挺直;嘴巴稍嫌薄些,微笑時卻彎成一道完美的弧度,尤其那微笑時眼中的光芒,如同春夜裡初升的星星一般燦爛——一眼萬年,誰能抵得住這一眼。
李季蘭解下披風掛在衣搭上,輕盈地在琴凳上坐下來,揭開了琴上覆著的綢巾,試了試音調,向皎然笑道:“我就要彈了,這次要考一考你,看我彈的是什麼曲子?”她將雙手放在琴面上,收斂了笑容,靜穆地坐了一歇,一雙玉指撥、搓、捻、揉,絲絃發出動人的樂聲。皎然趺坐在對面的禪凳上,默然傾聽著。
一曲終了,琴絃上的音卻未絕,仍舊嗡嗡地微響著。李季蘭低頭不語,半晌方抬起頭來莞爾一笑,道:“呀,真是連我自己都到琴曲裡面去了呢。”
皎然道:“可是董庭蘭新制的《胡笳》麼?”李季蘭道:“原來你也聽過。”
皎然道:“是,董居士曾與我有一面之緣,只是這琴曲須是配上唱詞才好聽。”李季蘭喜道:“既如此,快撫來我聽!”
皎然聞言應諾,在銅盆中用茶葉洗了手,擦乾,坐在琴前邊彈邊唱:“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歌聲時而低婉時而高亢,時而憤懣時而纏綿,直聽得李季蘭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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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僧皎然,茶僧皎然(2)
唱罷,李季蘭用一方紫色的絹帕拭淚道:“人生倏忽兮如白駒過隙,唉,年華流去,連我也不知明日身在何處,同誰在一起……”皎然笑答:“隨它去。”
兩人正說笑間,陸羽循聲而入,身後跟著皎然的僮兒,手裡捧著一隻竹簍。陸羽向二人笑道:“蘭姊早來了,怎麼也不等我一等。看,茶農剛摘的鮮楊梅,又大又紅!”
李季蘭笑道:“我才嘆年華易逝呢,就來了個現世寶。唉,想當年智積師父剛送你來我家寄住時,你才多大一點,後來他接你回龍蓋寺,你還不肯呢,拉著我直哭。”
陸羽笑道:“你那時還不是一樣哭了?”
皎然咐囑僮兒將陸羽帶來的楊梅清洗乾淨,用楊梅葉墊著底,使一隻黑色漆盒端了上來。三人圍坐在小桌邊,陸羽將一顆楊梅遞給李季蘭道:“蘭姊先嚐。”
李季蘭接過楊梅看了半晌,卻道:“三月楊梅辛酸物,還是你先。”說著,將那顆楊梅遞給皎然。
皎然輕輕一笑,接過楊梅依舊放入盒中道:“你們先吃,我喚僮兒煮些面來,再預備些好茶給鴻漸這茶蟲子。”
陸羽卻拈起楊梅大啖:“吃個楊梅偏生也這麼多事,蘭姊,咱們自吃,不用理他。”
二人用過早飯,在茶室閒話消食,僮兒在地上預備著炊茶的器具。陸羽自懷中掏出一個荷包,從中抽出幾枚葉片遞給皎然:“清晝,此葉是我同一位茶農在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