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見彝族人
遠離小鎮,上了靈關道。一走進大路邊上的一個馬店,店夥計打量我姥爺的那副神情叫他馬上想起過大渡河時的那個老船伕。我姥爺大咧咧地開門見山說,“怎麼樣,小子,是不是有人叫你一發現我就把我攔下來?”夥計忙說,“就是,不然要燒馬店。”
我姥爺問,他們上哪兒去啦?
夥計說,可能往前去了,都騎馬。
我姥爺問,往前是哪兒?
夥計說,西昌方向。
我姥爺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夥計說,都過好幾天了。
馬店提供的吃食還算不壞,要價也便宜,店夥計守在旁邊看著我姥爺大吃了一頓,然後又守著他洗了一番歇下來。聽說他獨自徒步進大涼山,夥計先是驚叫了幾聲,接著一再勸他千萬別再獨自趕路,一定得跟著馬幫才成,說過一兩天就有馬幫經過這裡。我姥爺不想等馬幫,問前面路上彝族人多嗎?夥計回答說,“多得很。彝族人到處遷移,從不永久住在一個地方。他們幾戶幾十戶為一個村寨,幾十上百個村寨形成一塊家支地盤,大大小小的村寨分散在山樑山腰上,三個丫叉兩面坡,三個石頭一口鍋,家裡死了人,搬到別處另安家。”我姥爺說,“我看見彝族人愛打架,路上見了面就開打,掐成一團。”“夥計說,不是在打架,是在摔跤。彝族人最愛喝酒最愛摔跤,哪裡見了哪裡摔,有很多套路招法。兩個人在山上放羊要摔,在路上見了也要摔,趕場、聚會都要摔。我聽說彝族摔跤最兇的一個人叫海爾比依,那個人從不跟人摔,怕傷了人,他能把虎豹野豬摔死。一般的彝族人也能把狼摔翻,扛回家。”我姥爺說彝族人真有意思。夥計說他差不多每夜都聽到槍聲,多半是彝人在搶人。我姥爺問怎麼搶?夥計說,“咋個搶?嘿,十幾個人一夥,藏在路邊搶過路的,有時半夜打漢人村子,先在屋外躲好,時候一到衝進去,先弄死屋裡頭的一二人,然後搬東西,燒房子,搶走一家人。被搶的人嘴巴塞滿茅草泥巴,哪個喊叫弄死哪個。”
一覺醒來,店夥計傻乎乎地盯著我姥爺裹著大衣揹著褡褳走出空寂的馬店。
豔陽高照,天高地遠,山勢越發險惡,路邊地裡時而有人停下手裡的農活,看著我姥爺走過。黃昏,我姥爺在一個彝漢雜居區實在找不到過夜的落腳處,一個剛買了針線的漢族女人把他帶到一座土牆房前。“打鐵!打鐵!曲木打鐵!”女人站在門前喊叫。我姥爺一聽曲木打鐵四個字,腦袋裡一陣轟響。他看見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其貌不揚,但墩墩實實。女人幾句話之後,壯漢很樂意地把我姥爺迎進門,帶到屋裡的桌邊坐下。
我姥爺說,我早就聽到過你的名字了。
對方笑了笑。
我姥爺說,聽說你是彝族人,怎麼看不出來呢?
對方沒答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退,接著扭頭出了門。一會壯漢回來,一臉冷漠。
他說,我家今晚有客人來,你最好找其他地方住。
我姥爺身上的東西還沒放下來,不知對方怎麼突然之間變了卦,心裡一下變得比身上的東西還沉重,只好出了門。那個女人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望著他,他走了過去。女人用遺憾的口氣問他,“你咋個說他是個彝族嘛!”我姥爺說,“這有什麼呢?”女人說,“彝族漢化了以後,不喜歡人家說他是彝族。”這時候,跑來一個彝族小男孩,比畫著手勢要帶我姥爺上山去住茅棚。
我姥爺心裡不快活,二話沒說跟著就走,女人用擔心的眼光望著他,他沒在意。
第18章 禍根
山崗雲霧繚繞。
在前領路的彝族小孩走進一個孤零零的茅棚,一會又走出來叫我姥爺進去,然後轉身下了山。茅棚裡有一個老彝人,一盞馬燈,一張一尺多高的小桌。我姥爺作了自我介紹,老人聽完,一聲不響抱來一罐酒放在桌上,又擺上一大包牛肉乾。然後,兩人席地而坐。我姥爺第一次跟彝人捱得這麼近,心裡有些慌亂。
老彝人說,幹酒,莫客氣。
我姥爺端起碗來喝了一口。
老彝人說,再幹,莫客氣。
我姥爺又喝了一口。
老彝人說,又幹,莫客氣。
我姥爺眼看著老彝人轉眼間喝了第三口,只好跟著又喝。老彝人裹著察爾瓦,臉色黝黑布滿皺紋,兩眼窩陷,一身的野性和神秘感。三口酒下肚,兩人開始聊天。雖然老人的話聲帶著一股說不出滋味的怪腔調,而且也無法聽懂,但老彝人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