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老陝見他們問路就嚷嚷說“我腦子謀亂,”意思好像是說他腦子煩,別問他。有的一轉身就跟別人說“別理那幾個貨,”意思好像我姥爺他們幾個人是貨不是好人。這些,我姥爺他們都還能聽懂。而進了四川,特別是快到成都時,我姥爺他們每次問路都聽不大懂對方的意思,差不多聽過上百次抵攏倒拐、一哈嗬兒。不過看得出,面前的客棧女主人在誠心留他們。
女主人說,“你們要住好久嘛?”
我姥爺支吾說,“呢抹。”
女主人說,“你說的呢抹,是咋個的耶?”
我姥爺說,“你問我們住多久,是不是?少就是一兩天,多可能一兩年。”
女主人說,“哎呀,幾個大爺,就住我這兒哈,我保證把你們弄巴適。”
旁邊那個爪子男人碰了我姥爺一下,遞過來一支香菸,我姥爺看了一眼,擺擺手。
一路風塵,不想再找別的落腳處,我姥爺決定住下來。那個爪子男人頓時變了個人,又是幫拿東西又是引路開門,樓上樓下跑個不停,原來他才是客棧老闆。安頓好以後,我姥爺走出客棧來到路邊煙鋪買菸,站櫃檯的換成了那個小姑娘。男老闆從後門跑進櫃檯,忙向我姥爺介紹櫃檯裡擺放的香菸。“我這些煙抽起來舒服,這個哈德門牌、大英牌、###牌、雙刀牌、前門牌幾種都是英國的,那個金鼠、美麗、銀行、白姑娘、黑姑娘幾種都是國煙。”
我姥爺買了幾包黑姑娘,然後回到客棧。
第3章 北方來的商人
晚飯時,我姥爺向進屋送酒菜的男老闆打聽去西昌的路,對方一聽禁不住驚叫一聲,接著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好像我姥爺要去天堂,要麼去地獄,讓人不由得敬畏三分。其實男老闆啥也不清楚,只是聽說過西昌在老遠的群山之中,聽說過沒人敢去西昌,聽說過什麼人進了西昌多少年沒出來,音信全無。我姥爺看著男老闆離去的背影,沉思片刻之後,安排三個幫手留下,叫他們花些工夫進城去看看能不能在成都設個分號,行的話就租房安攤,帶信回去叫高陽總號發貨。幾個助手怕我姥爺自己一人去西昌,萬一路上出點事也沒人照應,嚷嚷說願意跟著一起去。我姥爺說,要不他只是先去探探路,要是去西昌真像說的那麼難,就回來找他們,再帶人同路去。話說到這個份上,幾人端起酒碗舉在空中,三個助手紛紛向我姥爺叫道:
“大哥,一路走好! ”
一路走好是我姥爺他們多少年來每每分手時必定說的道別話,我姥爺舉著酒碗與眾弟兄一碰,然後一仰脖子,一口氣喝淨。第二天一早,我姥爺上了客棧的打魚船,男老闆親自划船順沙河繞城南下,穿過滿河的捕魚船和運貨船,個把鐘頭後在城南沙河與錦江交匯的一個破爛碼頭上了岸。岸上破陋的街巷內外,到處都是正在上下貨物的馬幫,打著各自的招幡。我姥爺找到一個馬伕打聽進山的馬幫。
馬伕放下一個大竹筐,擦著臉上的汗。
他說,“往南進山兩條道,一條西道一條東道,看你要走哪一條,曉得不嘛?”
我姥爺忙敬上一支黑姑娘,想聽對方說仔細點。
馬伕吸了一大口煙,說了一通兩條道上的驛站、地名。
我姥爺說,“我要去西昌。”
馬伕說,“那你走西道,到西昌一千里,走得快十天,走得慢二十天,曉得不嘛?”
為印證馬伕的說法,我姥爺又去不遠處的茶鋪坐了一會。堂倌把茶一衝上,他就開口問路。堂倌一開口,旁邊幾個喝早茶的半老茶客就湊了過來幫腔。為了說得更清楚些,有人還找來一支筆和一張牛皮紙,給我姥爺畫進山的路線圖。一個模樣文謅謅的老茶客看出幾處畫錯的地方,要過筆和紙,邊畫變解釋,幾下就畫成了。
他最後指著圖有板有眼地說,“這條南下進山的古道叫蜀身毒道④,曉得不?古道分成兩條道,曉得不?東道是支道,又叫朱提道,從水路走嘉州、健為,在宜賓上五尺道,經朱提、味縣、滇池、楚雄,最後在葉榆拐上西道,曉不曉得嘛?另一條西道是主道,也叫靈關道,曉得不?零關道從成都經雅安、零關、邛崍、富林、西昌、會元、蜻蛉、葉榆,曉不曉得嘛?兩條道在葉榆合二為一上博南⑤道,經博南、永昌,再分幾條岔道就可去身毒、緬甸。曉不曉得嘛?”
老茶客說完抬頭,用鏡片後的一雙眼睛看了一下四周沉靜的人,最後又手指著桌上的圖說道,“我剛才說的這些,有些是古代地名,曉得不?反正這條蜀身毒道以成都為起點,古蜀國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