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是什麼?就像沒有根的浮萍一樣,沒有部落,沒有城邦,沒有國家,只能散居於異族的地盤上。人類等種族沒有驅逐他們,而是接納了他們,但他們反而心懷不軌,這樣卑鄙無恥的行為,怎麼能不讓人想到寓言故事裡的毒蛇?在故事裡,那位好心的農夫撿到一條凍僵的蛇,用自己的體溫救活了它,蛇甦醒後卻恩將仇報,用毒牙咬死了自己的恩人。
魅,就是九州六族中的這麼一條毒蛇了。所以慢慢的,這個山谷的名稱便成了蛇谷。雖然誰也不知道它的具體方位,但在人們心目中,魅在蛇谷中聚集,蠕動著自己劇毒的身體,隨時準備向恩人們開刀。
很快地,九州各地屢屢發生殘害魅的事件,雖然並沒有官家律法強硬鎮壓,但民間力量要對付魅,官府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暴露身份的魅下場都很悲慘。長此以往,蛇谷的怒氣也被激發出來,增添了一條新規定:凡是想要加入蛇谷的魅,必須要殺死一個異族作為投名狀,無論哪一族的都行。於是異族殺魅,魅殺異族,魅漸漸成為了其他各族的公敵。
“我們究竟是可憐的野鬼,還是狠毒的毒蛇呢?”狄弦喃喃自語。
第27節:花與蛇(11)
我父親不去理睬他,打了個呵欠,趴在桌上睡著了。
四
這一年冬天的氣氛緊張異常,谷主派出了以羽人為模板凝聚而成的魅,飛出被大雪封住的谷口,去打探人類的動向。這些斥候們想方設法蒐集情報,進入到各種危險的場所,和人類的斥候交往攀談,有的還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最後綜合所有打探回來的情報,得出的結論不容置疑:人類確實是想開戰了。他們好像已經不能再容忍這條蛇,要趁著它復甦之前,把它碾成冰碴。
蛇谷裡的魅們有些震駭,又很快歸於平靜。因為一切不過都是九州世界的不變法則,異族和異族總要打仗,區別不過在於有時候像兩條爭奪骨頭的狗,有時候像一群爭奪骨頭的狗。
那段時間,只有我的父親始終保持著無憂無慮。他還太年輕,他幾乎沒有在異族中生活的經歷,所以不能體會那種逐漸迫近的陰雲。對他來說,戰爭是太遙遠的事,死亡也是太遙遠的事,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方設法捉弄狄弦,然後在捉弄失敗後被狄弦呼來喝去。
然而到了臨近春天的時候,這樣的快樂也被人剝奪走了一大半,狄弦被招入了長老會。按常理說,這樣一個年輕而無資歷的人,是不應當進入長老會參加重大事物的商議與決斷的,但戰爭年代,一切常理都只能被戰神的鐵蹄踩在腳下。狄弦有聰明的頭腦,有遊歷各族地盤的豐富經歷,更重要的在於,他的秘術能起到關鍵作用。
“你們每天躲在小黑屋裡做什麼?”我的父親問狄弦。小黑屋是他對祭壇的稱呼,平時他連長老議事廳都可以大搖大擺地自由出入,唯獨祭壇不能進,難免讓他充滿怨念的同時更加難耐好奇。
“你那天不是從排水溝那裡探出頭偷看了麼,”狄弦一攤手,“還問我幹什麼?”
“你到底長了幾隻眼睛?”父親恨得直咬牙,“可我沒看明白,你們一直在對著一堆破爛紙片搗鼓,那些紙片比你祖爺爺的祖爺爺的祖爺爺的骨頭還要老了吧?紙片上到底有什麼?”
“小孩子莫問大人事,”狄弦悠然一笑,“你要是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事後回想,那又是狄弦給父親設下的圈套。孩子總是經不起激的,而在某一種目標的驅使下,他們會迸發出比成年人更加可怕的執著。我父親本來已經決定韜光養晦,修煉到一定境界之後再出手,這回又忍不住啦。
有一天晚上,我父親趁著狄弦不在,想要在狄弦家的水井裡做點手腳,不料手剛剛碰到繩子,就被粘住了。狄弦其實什麼秘術都沒有用,就是在出門前把繩子徹底浸溼了而已,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季節裡,皮肉粘到冰上,扯下來可就不容易了。
第28節:花與蛇(12)
於是父親只能站在傍晚的北風中瑟瑟發抖,噴嚏聲連蛇谷外面的人都能聽得到。但狄弦相當之可惡,非要等到父親快成一根冰柱時,才施施然從外面回來,擺出一個無懈可擊的驚訝姿態:“哇,這麼晚了,還在這兒玩呢?”
父親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把風寒養好,看到狄弦走進門來,就把頭扭向一邊。但狄弦只說了一句話,就讓他把頭又扭了回來,並且瞬間忘記了之前準備好的一長串送給狄弦的惡毒詛咒。
“這一回你又輸啦,願賭服輸,”狄弦說,“陪著我出一趟谷,到人類的城市裡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