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冷的雪水順著嘴角流進脖子,在冬天的早晨刺激著有家難回的農人。張拴龍猛地對著遠方的山嶺,大聲呼喊著,隨即倒在雪地上,兩眼空空地看著清冷的天空。
時間在張拴龍孤獨地期待裡慢慢消失了,冰冷的積雪刺激著他發狂的神經。他艱難地爬起來,走向即將熄滅的火堆。寒風吹拂著他破爛的衣著,吹拂著他凌亂的頭髮,吹拂著他冰冷的臉頰。他把撿拾的柴火扔在火堆旁邊,擦了擦凍僵的臉,向火堆里加進一些乾柴,火苗重新燃燒了起來。他順勢坐在火堆旁邊,看著熊熊燃燒的篝火,看著冰冷的土地,眼睛不自覺落在趙維民的手槍上。裝在黑黃色皮套裡的槍是那樣的刺眼。
張拴龍撿起手槍,在手裡掂了掂,翻來覆去地看著,不知道如何下手。他知道槍是非常有用的殺生工具,是最好用的殺人和防身工具。他曾看見趙維民用這把槍打死一隻覓食的花公雞。
張拴龍小心翼翼地拉動著少見的盒子槍,一不小心退出了槍膛裡的子彈。這使他非常高興。他把槍口朝外,一邊用手搬動,一邊憑藉所有的能力記憶著每一個動作。他終於掛上槍機,雙手握著槍,扣動扳機,槍堂裡發出“踢嗒”一聲脆響。他連續重複這個動作,空中不斷傳來“踢嗒”、“踢嗒”的聲響,清脆而嘹亮,誘人而神秘。最後,他把一顆子彈裝進槍膛,雙手緊握槍柄,對準前方一顆樹的根部,扣動了扳機。空中傳來清脆的槍響,遠處的土地上落下一塊乾枯的樹皮。
張拴龍看了看冒著青煙的手槍,撿起槍套,扔進火堆。火苗很快湮沒了黑黃色的槍套,空中飄來刺鼻的牛皮味。
等槍套完全燃燒以後,張拴龍站起身,把槍塞進懷裡,熄滅火堆,沿著山脊朝山的深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地勢,觀察著山的走向,觀察著山上的樹木和荊棘。
也許是上天有意安排,張拴龍在叢林深處尋找到一個山洞。山洞內大外小,擋風避雨,成了他的家,成了他活命的依靠。他仔細觀察好山洞周圍的地形,決定暫時安頓下來,等待時日。他從樹林裡撿來樹枝,掃除掉山洞裡的汙垢,撿來乾枯的蒿草,墊鋪好居住的窩棚,把樹枝結成捆堆積在山洞口,阻隔山洞與外面的連線,在山洞深處積攢下很多柴火,燃起篝火驅趕嚴寒。在這之後的大半年時間裡,張拴龍除過外出尋找乾果,追打過路的野兔、山羊之外,把大部分時間花費在山洞裡,花費在乾枯的蒿草堆裡。他不敢外出,不敢接觸外人,靜靜地期待著蒼天的恩賜。他像野人一樣吃草根和乾枯的野果,艱難地維持著生命的存在。他竟然用槍射殺了一隻受傷的野山羊。
半年多的逃亡生活使張拴龍倍感生活的艱難,忍受了從未有過的飢餓、寒冷和孤獨。他躲藏在深山老林,不與外界交往,不敢與外界交往,沒有說話交流的對像,幾乎喪失了用語言表達思想的習慣。孤獨和寂寞伴隨著他,驚恐和擔心侵擾著他,寒冷與飢餓緊跟著他。他害怕見人,擔心有人出現在他的身邊,擔心有人發現他的行蹤,擔心有人抓住他。他像一隻機警的狼,敏銳地觀察周圍的動向,檢視周圍的環境,常常從夢裡驚醒,出神地看著永不熄滅的火堆。只有火讓他覺得溫暖,讓他覺得踏實。他不斷搜尋樹枝,用樹枝取暖、照明,燒烤食物。他的頭髮胡亂披在肩膀,臉色發青,蓬頭垢面,衣服被樹林掛破了,棉襖裡半舊不新的棉花露出來,遠遠看去像一堆陳舊的棉絮。
寂寞像蟲子一樣螋食著張拴龍的心,讓他欲罷不能。他在毫無意識中招惹的是非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在身不由己或者無知無覺中隨著與他有關又無關的事情被越卷越深,最後成為事情的焦點,成為問題的中心,成為殺人犯,成為*分子,成為躲進深山老林裡的逃犯。他對充滿恐懼和擔心的日子感到厭煩,多次想到放棄,想到向保安隊自首。他卻害怕保安隊,害怕崔長生,害怕被活活地折磨。很多次他試圖回到家鄉,回到父母身邊,卻擔心被人告發,擔心受到打擊,只好半途而廢,在深山老林裡過活逃亡的日子,忍受大自然地折磨,忍受心靈的煎熬。
野人一樣的生活傷害了張拴龍的身心,損傷了他的體格,損傷了他的尊嚴,也鍛鍊了他的意志,磨練了他的性格。他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命運,有更多的時間思考未來,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去向。他脫離了原來的生活,距離農人的生活越來越遠。他不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在土地裡耕耘,不可能依靠土地養家餬口,不可能在土地裡尋求希望。他像一支射出去的箭一樣永遠不能回頭,也不可能回頭。他只有堅持下去,哪怕頭破血流,哪怕魂飛魄散。擺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