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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深秋與初冬的晴空是這樣的好,顏色是很貴族氣的灰藍,溫潤又傲慢,空間卻有著童話一般的神秘高遠和無盡遼闊,萬里無雲又似一個能幹俏女人晾曬出來的潔白床單,有說不出的洗練與明亮。好東西往往就是有氣魄,就是要這樣地打動人心。我心一動,便有了心得:世界上最重要的還是人!我得先於一切地承認:人的觀念、喜好、志趣與理想都是沒有通約性的!

比如我不看電視,可我不能否定電視,因我的父母就看。我受不了商家大放流行歌曲,可許多顧客就是被這“熱鬧”吸引過來的。我厭惡打麻將,我的親朋好友大多喜歡麻將。這就是說,觀念的不同並非惡,價值的不同也並非惡,個人本性的不同更不是惡。因此,我何以動輒“疾惡如仇”呢?

別的藝術家追求什麼理想或者什麼名利,其作品使用什麼形式,在我這裡,可以不喜歡,可以進行學術評品,也可以置之不理掉頭走開。但是,我應該懷有善意的尊重。不是說一定要尊重我不喜歡的作品與做派,而是尊重人,尊重人的選擇的權力,尊重人類的通約性。我以為,這才是知春的了。那一種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的境界,在現實生活裡,大約就是要修養出一種善意的豁達與寬容來吧。

修養善意的豁達與寬容,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以我愚鈍的資質,悟也用了十餘年,想要修養成為人生的態度,還不知道需要經歷多少年煎熬了。還敢比法海呢,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善男子善女人罷了。

原來,人生的春是這樣的難得啊。

2

我們還是說人。還是人比什麼都重要。

前天傍晚,天空靜穆,晚霞明麗,西天已然躍出一顆耀眼的寒星,我喜歡在這樣的時刻外出散步,便迎著那顆星星走去,悠然淡然。半路遇上了一位男鄰居,推著一輛嬰兒車,也是悠然淡然,嘴角帶了平素沒有的生動笑意。這笑意引得我停留下來,俯身去看嬰兒車裡面的嬰兒,原來是這鄰居得了第一個孫子。我一看,人就傻了。一個嬰兒,在天地之間,端然大方地熟睡著,面板如此潔淨細嫩,嘴唇如此新鮮紅潤,眉眼與鼻子,生得如此橫平豎直。我的天!剛滿月的嬰兒居然是這樣的面目俊美和慈祥啊!而且居然是這樣的嬌小啊!嬌小得我簡直不敢碰他,伸出去的手指不知不覺又收了回來,生怕碰壞了這樣嬌小的俊美和這樣嬌小的慈祥。我自己也是生育過女兒的,我自己也是從嬰兒成長起來的,怎麼以前我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嬰兒嬌小成這個樣子呢?而且完美到這種程度呢?我也不知道怎麼才好,簡直一塌糊塗,散步到天黑也忘記回家。一路走來走去,都是認真地回憶與辨識我女兒的嬰兒時代,用剛才那嬰兒的嬌小,去證明世上所有嬰兒的嬌小,包括我自己的。原來我竟然識不得生命之小呢!

鄰居有一人,在二樓陽臺吹笛。想必是一個專業笛手,吹了多少年的,只是一個婉轉,就把人的千般柔腸萬般情感都勾引出來。這個時候,我立在湖邊了,湖水湯湯,煙波浩渺,天幕上的那顆星星一直與我對望。這生生不息的人世啊!就是從這般的嬌小開始的嗎?這嬌小的俊美的慈祥的生命啊!愛得叫我連一個“愛”都說不出來了。

最近,我在後院的菜地裡撒了一把蘿蔔籽。幾天以後的一個清晨,我忽然發現,出蘿蔔苗了!可以重達公斤的蘿蔔,它的苗卻幼小得不可思議:細長的莖纖細如髮絲,孱弱地彎曲著竭力頂住兩片綠色的葉,而這葉,亦小得僅僅是因為有黑色泥土才得以被襯托出來。我連忙返回書房,取來老花鏡,戴上,蹲在田頭,認真端詳蘿蔔苗。我用手指碾碎了一疙瘩又一疙瘩的泥土,輕輕培在蘿蔔苗的根部。與這樣孱弱的植物的小生命共處,使你感到人類的強大,感到你有滿腔的憐惜。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我就開始惦記它們,我得適時地為它們澆水,鬆土,施肥,間苗,除蟲,讓它們順利成長。我當然知道,農事一旦做起來,就跟撫養孩子一樣,有著沒完沒了的瑣事,還有口朝黃土背朝天的體力活。但是我會做下去的,一個人,即便是面對孱弱的蘿蔔苗,一旦由衷地發生了鄭重的情感,那也該是一種擲地有聲的承諾。

熬至滴水成珠(3)

其實我做過農活。我17歲的時候是知青,曾經在田野上勞作。現在於後院種菜,依靠的就是知青時代獲得的經驗。然而,到了現在,我才以前所未有的真實發現了蘿蔔苗的纖弱,並對它們產生了撫育者的責任感。而當年,17歲的我,下放幾個月之後,就靠一篇文字優美的作文,被貧下中農選拔到大隊小學當教師去了。儘管我在所有的假期裡,都積極投入到生產隊的農活之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