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從樹上掉下來的那個人,面遮紫巾,露出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看身形是個少女。她打了個響指,斥道:“愣著幹嘛?還不找塊門板來!”
話音一落,花影晃動的暗處走出一隊人來,行動非常敏捷,離開一小會兒,果然找來了一塊門板。
“怎麼抬?”少女問。
何當歸說:“儘量別扯動傷口,姿勢也別變,用門板挪去藥廬裡,直接將門板架上床就行。”望一眼關老夫人,又說道,“關家世代行醫,救人無數,一定不介意地方被弄髒。”
關老夫人慈祥地笑道:“救人最重要,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傷者被抬走以後,旁人都注意到,東廠的人對突然出現的紫巾少女和她帶來的一幫人都不聞不問,各做各的事,誰也不攔著誰。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讓人疑惑起少女的身份。
“你是清寧郡主?”李大人的副手問,“有人揭發你跟雪梅圖丟失有關,你承認嗎?”
何當歸搖頭道:“不承認。”
“已經被揭發了,還是不肯承認嗎?”
“如果我想有一幅路談大師的繡品,直接去要就行了,要多少都不成問題。”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何當歸不緊不慢地說,“因此,我沒有偷盜的動機。說句大不敬的話,那副雪梅圖是舊的,用起來還是新的更合適,不是嗎?”
眾人默了一刻,董氏第一個發出質疑:“你認識路談大師?怎麼可能!據傳聞,那位老人家生活在深山裡,有幾百歲高齡了,是從古到今第一高壽人,長期佩戴他的繡品就能保持容顏少艾。你身上可一件路談繡品都沒有,你拿什麼證明!”
何當歸垂下頭,聲音含笑地回道:“大表嫂也說了,那是‘傳聞’作不得準。其實所謂的路談大師,從薔薇繡品在本朝流行以來,已經換了三代,是三個不同的人,跟傳說中的富有盛名的元代路談大師,則是同一大門派下的兩個流派。因此,路談大師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繡藝門派。”
她丟擲的這個訊息太過震撼,一開始沒人吱聲,隨後有位夫人恍然大悟地說:“難怪難怪,有傳言說路談大師有代工,市面上的真品只有十幅,可又有人說,代工的質量和本人的作品是不分高下的,只是風格略有調整。原來,路談大師不止一人!”
“我猜,為先皇后做繡品的那位大師,就是我認識的那位。”何當歸繼續道,“所以,那件繡品在別人眼中或許可望而不可即,於我卻很平常,我不會去偷的。至於大師名諱,不徵得他的意見不便外洩,請先保留我的嫌疑,繼續調查,早晚有真相大白的時候。”
董氏翻著白眼,冷哼道:“誰知道是不是你編的,你自稱跟路談大師關係好,誰知道是不是託詞。”
李大人用刀柄一指何當歸,吩咐手下人說:“記下她的名字,繼續調查。”等於是認同了何當歸所說的話,那誰還敢多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何當歸從揹負嫌疑,一下子獲得了免調查的特權。而園子裡的人,拷問才剛開始。
“好妹妹,咱們去喝杯茶吧?”紫巾少女笑吟吟地問。
何當歸納悶地說:“我又不認得你,喝什麼茶。東廠的人對你還算客氣,你是他們的親戚嗎?”
“真的!”少女大叫一嗓子,惹來很多注目,“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何當歸搖搖頭。
少女的隨從在園子外架了屏風和餐飲圓桌,上面擺滿了印有“御”字樣的點心、水果和烤味,斟的是帶著甜絲絲香氣的葡萄美酒。如果不是前面有東廠拷問女客,後面有毛氏沒人收的屍體,圓桌上的美食會變得更誘人。
屏風後面,少女一把摘下面巾,撇嘴道:“竟然說我是東廠的親戚,話說,太監有親戚嗎?”
何當歸不以為然地說:“太監既然被生出來,就肯定有父母和從前的家人,當然有親戚。”
“我不同意,”少女犟道,“既然太監的家人已經為了‘大我’犧牲‘小你’了,就跟那個太監變成了仇人,所以太監沒有親戚,只有仇人。就像那個什麼大總管曹鴻瑞一樣,被封為九千歲,風光的不行,可還不是隻有收幾個義子給他養老?”
何當歸駁斥道:“我覺得不是,仇人和親戚是有分別的,親戚就算變成仇人,也是仇人裡最特殊的那種。”
“是比仇人更仇恨的那種,對吧?”
“不是,是特殊。”
少女眯眼問:“你該不會是在訴說你的親身經歷吧?”
“我不想跟一個老頭子談我的少女心。”何當歸硬邦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