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毛氏烈性極大,對何當歸的話毫不領情,冷笑道:“哼,查案是我家韓大人常做的事,我當然最有資格開口。”輕蔑地掃一眼持刀的幾十黑衣人,高傲地揚著頭說,“想查我,得掂量掂量這些人夠不夠分量,有無膽子動我一根毫毛——小翠,咱們走。”
毛氏身後的丫鬟應了一聲,主僕二人就昂首挺胸地從花園的樹藤拱門中穿出去了。自從嫁給知府韓扉,在這塊揚州地面上,毛氏一向是如此高貴不可侵犯。但這一回,她高估了扮演“高貴”的代價。
何當歸來不及再說什麼,最震撼的一幕就在眾人眼前上演了。
毛氏和丫鬟在拱門外被一名黑衣人攔住,何當歸特別注意到,那個人腰間的玉帶是紫紅色的,這意味著那個人至少官在五品。毛氏急了,有點下不來臺,沒料到自己會遇到阻攔,抬手狠推了那個人一把。那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當然不會被毛氏推開。
何當歸下意識地叫了聲“住手”,別人以為她是讓毛氏住手,但其實,她的話是喊給黑衣人聽的。
黑衣人既然敢觸犯知府夫人,又怎會聽何當歸的阻攔。他對毛氏那一推的回應,是反手握刀,往前方輕輕劃了一下。刀光一閃乍現,晃了人眼。
他前方站的人是毛氏,毛氏身後有丫鬟。兩個女人彷彿江米紙做的,刀鋒並沒直接接觸她們的身體,但那道刀光閃現後,毛氏低低嗚咽一聲,就齊腰而斷了。她身後的丫鬟也受創,胸口和臉上都是豔紅的液體,直挺挺地往後一躺,身子還不斷地在抽搐。
毛氏說死就死了,發生在一眨眼的工夫裡。她的臟腑掉出來,流滿了綠茵茵的草地,還弄髒了黑衣人的長靴。黑衣人的腰桿筆直如松,在毛氏的紗裙上擦了擦靴子,上前兩步堵住了樹藤拱門。
那雙毫無感情的冰冷眼珠左右一輪,開口問:“誰想學她。”
毛氏的慘死就發生在眼前,夫人小姐們出離了震驚,統統呆住了。一開始,園子裡連呼吸聲都不聞,她們忘了怎麼喘氣。等稍稍緩過來的時候,何當歸鄰座的郭小姐受到刺激,“嗚啊”一嗓子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接二連三地哭叫出聲,滿園都是悲鳴,這是黑衣人的“殺雞儆猴”帶來的效果。只不過那隻“雞”也忒貴了點兒,是一名四品封疆大吏的正室夫人!連四品誥命夫人都敢殺,而揮出那一刀的黑衣人就算有五品或者更高,揮刀前甚至不必費神猶豫一下。
有權力當眾行此事,而且習慣於如此行事的人,除了東廠宦官,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種人。
東廠,比錦衣衛更赤裸裸展示皇權的鐵血機構,每一次出動都是血流遍地的局面收場。至少在何當歸的印象中,從沒見過那些閹人幹過好事。
有了皇帝在背後撐腰,世上無人不怕他們,從平頭百姓到滿朝文武,甚至連皇子、藩王、太子等大人物,也忌憚著東廠總管一級的宦官。因為朱元璋非常信任他們,他們說一句告密的話,頂的上別人解釋一百句。
“閉嘴,如果不想要舌頭了就繼續哭。”紫紅玉帶的宦官發出警告。
嚎啕的哭聲立刻就被截斷了,安靜得不像話。宦官的聲音不似男子,那些夫人們聽出了玄機,猜出黑衣人的身份,受到的驚嚇更深了。郭小姐跑到何當歸的座椅裡,緊貼著她,耳語問:“那些人……是太監?”
宦官聽見了,橫出一眼,郭小姐差點沒暈過去。
等場面恢復秩序後,宦官道:“咱家奉東廠曹大總管之命行事,只想找到雪梅圖,如非必要,不會殺人。各位只需要配合咱家找東西,捉拿賊子,事後即可毫髮無損地離去。”
聽了他的話,園裡的女客們好歹心上鬆快了些,只要乖乖配合,就能安全回家?只要不學毛氏那樣傲慢無禮,就不會變成地上的一灘汙血?
關老夫人咳了幾聲,用渾濁的聲音問:“李大人,不知我家的那些下人查的怎樣了,可查出結果了?”
宦官微微頷首,答道:“咱家已親自確認過了,她們每個人都沒有嫌疑,最大嫌疑的人,是如今坐在園子裡的這二十三個人。封鎖出路後,咱家會一個一個排查。”
他不高不低的聲音如一層砂紙,聽見的人感覺肌膚被打磨了一遍,從頭到腳的發毛,聽說他還要挨個兒地排查,那就意味著要跟一個殺人的怪物面對面談話,萬一一言不慎,就可能下場跟毛氏一樣……
董氏最先憋不住了,白嫩的指往前一伸,點住了何當歸的方向,叫道:“先查她,她的嫌疑最大!只有她認得雪梅圖,我們連聽說都是頭一回,更不會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