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的月例,就是母親最好的歸宿了。
可是,方才見到了母親突然變得年輕的美麗臉龐,見到了母親那亮晶晶的雙眼,何當歸突然意識到,何阜,才是母親的那棵樹!即使何阜對母親並非真心,即使他只肯從他的一碗湯中分出一杯殘羹給母親,也比她這個女兒捧上的滿滿一鍋肉湯更滋潤。女人不能離開男人而獨自活著麼,女人,就只是藤蔓麼。
何當歸雖不服氣,可是推己及人,她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因她深深知道,她自己也和母親是一樣的,一生就指著那一個男人而活。在那個冠蓋滿京華的錦繡堆中,那個男人只要多看她一眼,她的心就是甜的。彼時,她並不知道,那甜滋滋的蜜糖是有毒的。
揣著這些紛亂的思緒,何當歸在老太太的安排下溜到了一處安靜華美的寢房,美美地睡了一覺,心中滿滿地盛著她的蜜糖,從天亮睡到天黑又睡到天亮,醒來之後,丫鬟們魚貫而入,訓練有素地為她梳洗打扮,換上舒適的家常裙褂,讓她分外感動,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等用過早膳後,老太太就過來了,先是跟她話了一會兒家常,問了她在王府中的生活,問了她的身體狀況,又著意瞄向她的小腹,問她可有訊息了。她失落地搖搖頭回答說,昔年在水商觀傷了身子,大夫們都說她體質寒涼,不宜有孕了。老太太搖頭嘆息,一時也默默無語,早知這外孫女是個有出息的,家裡待她自然不同。
何當歸記掛著母親的事,又跟老太太打聽青州來的那幾個管家是怎麼說的——那位何富翁已經把母親拋了六七年了,怎麼突然間就回心轉意了呢,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詭計呢?母親那樣遲鈍又軟和的人,獨自一個人去那人生地不熟的青州,是否會被別人欺侮呢?何富翁不要母親的這些年裡,他肯定又納了不少小妾吧,母親她沒有彈劾妾室的經驗,又跟何富翁久不相見,想必彼此之間一定積攢了不少誤會,在盛寵的妾室和疏遠的舊妻之間,何富翁會偏幫哪一方呢?
何當歸把這一股腦兒的問題傾倒給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拍著她的手安慰道,逸姐兒你且安心罷,老身已向幾個一同跟何阜出海的人打聽過了,那何阜確實是跑船賺了大錢,目前身家過萬,在青州定居是因為他早年家裡敗落時,有個小姑姑被賣去青州給人做妾。如今他姑姑爭氣,擠掉了正室,被扶正當了知府夫人,而何阜在青州安家落戶,也是抱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想法。
何當歸一雙娥眉緊蹙,仍然為母親的處境而擔憂,她總覺得,何富翁從來沒有愛過母親。昔年是為了利用母親,或許還貪圖她的美貌,但是自從聽說她不能生育之後,那何阜立刻就看不上她了。何當歸旁觀者清,看得清楚分明,何阜和他的那一家子人,看向母親的眼神都是那種冰冷而鄙夷的,儘管何阜的老母和姐姐經常對著母親笑,誇母親是個賢惠人,可一轉身,她們唇角的弧度就變成了扭曲的冷笑。只是當時九歲的她人微言輕,跟母親也是相處不久的“陌生親生母女”,那種關係敏感而脆弱,因此很多話都含在舌邊講不出來。
何當歸最憂心的是,當年母親供著何家一大家子人吃穿玩樂,那些人還那樣瞧不起母親,時隔多年,母親美貌褪色,連小肚子都豐腴了,不能跟何阜那些年輕美好的妾室相提並論,可以說,整個何家沒有一個人喜歡母親。就算母親頂著個羅府嫡女的光環入住何家,甚至執掌中饋,那樣美好的表象又能維持多久呢。母親的性子嬌氣,沒有多少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的經驗,眼見著日復一日,她的丈夫鑽進十幾歲的美妾俏丫鬟房中,母親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又能維持多久呢?那個何阜,他真的是母親的良人嗎?
老太太畢竟不是羅川芎的親孃,雖然看著川芎長大和出嫁,也同情憐惜她的遭遇,但是到底沒有那種親生母女之間才有的心連心感應。老太太只是同情憐惜,而不是設身處地,所以,何當歸憂心的這些問題,老太太連想都沒想過,只是反覆地誇讚何阜有本事,有良心,何家時來運轉,感嘆川芎終於熬出來了。卻從來都未想過,一個青春不再又沒有生育能力的女子,能否順利的從四季如春的南方移植到寒冷的北方,能否順利的紮根於土壤,從枯萎的舊藤中生出新芽新葉,攀上何阜那一棵善變的大樹。
就在何當歸想進一步跟老太太探討下母親的問題,請老太太一起想想對策的時候,老太太突然話頭一調轉,期期艾艾地說,老大川柏在濟南任上候補一個司庫的缺,等了半年了還沒訊息,老二川穀在淮安……老三川樸在鳳陽……前哥兒在京城……前哥兒女兒燕姐兒的婚事……瓊姐兒的丈夫……芍姐兒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