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實地去聽,聽半天也不知道好在哪,於是就像當年上語文課一樣,毫不客氣地睡了過去。然後她會叫醒他,說:你看,咱倆就是沒有共同語言。周禾的臉就會暗下來,像是被摘了一張大獎狀。
周禾覺得這沒什麼。他是不懂那些東西,也不想懂。但是他喜歡一個女孩喜歡那些他不喜歡的東西這個事實——總得有人喜歡那些他不喜歡的東西吧,否則世界只剩下了Java和C++;也沒什麼勁。生物多樣性嘛。他對自己不懂的東西,沒有崇拜,但也沒有嫉恨。他很豪爽大方,總是出現在餐館裡忠實地為各種朋友付賬,但骨子裡很安靜、甚至有點孤僻。他是一個金融分析師,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冷冰冰的數字。而陳朗是一個精靈,永遠在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里神出鬼沒。
據說她的詞彙量比他大三倍——據她說。
“我不是指英文!”她補充道,“想想看,你多久沒有用過杯水車薪這個成語了!”
“我的詞彙量,對於我的思想,簡直是杯水車薪?”他試探性地答。
陳朗很喜歡她的新墨鏡,就是坐在咖啡館裡,也不把它摘下來。看他時,她就透過墨鏡的上方向他看去。
坐在咖啡館裡戴墨鏡的陳朗。周禾看著她,心裡有一股柔情。
“你吃不吃什麼?”
“不吃。你老問我想吃什麼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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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如果你不那麼悶就好了(2)
“把你吃胖了,你就嫁不出去了。”
“我嫁不出去對你有什麼好處?”
“嫁不出去就嫁給我呀。”
這樣的對話陳朗和周禾已經進行了無數遍。單純、愚蠢,結尾的一句總是“嫁不出去就嫁給我呀”。陳朗每次聽到這句話都很歡喜——滿足了她那點簡單的虛榮心。
陳朗簡直是可以愛上他的,如果他不那麼沉默寡言。如果他不是老對陳朗激動的事物無動於衷。如果他不總是那樣把襯衫的袖子撈起來。如果他吃東西的時候不那麼狼吞虎嚥。如果他也能理解Seinfeld中的George是一個天才喜劇演員。如果下次唱卡拉OK時他再也不唱那首其傻無比的“把根留住”。如果他不是沒完沒了地犯困打盹。如果他哪怕發起一次去一個什麼地方幹一點什麼。如果他會無緣無故地給陳朗寫一封信。如果他會突然重新佈置一遍傢俱僅僅為了使生活有一點新意。如果他也會隨手拿一份The Onion並且認識到這個無厘頭小報擁有全世界最好的作家。總而言之——
“如果你不那麼悶就好了。”陳朗抬起墨鏡後面的眼睛,突然委屈地對周禾說。
周禾正犯困呢。他捧著一本金融書在看——但是他看一會兒就犯困。
“噢。我很悶嗎?”
“你要不悶的話,悶這個詞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那怎樣才不悶呢?”
“一天到晚呆在家裡做飯、睡覺、看中文電視劇就不悶了。”
陳朗突然不想說話了,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又把袖子撈起來了。
他又一言不發了。
他又開始犯困了。
他又狼吞虎嚥地吃東西了。
他從來沒有用紙給我寫過一封信。
他到美國以後從來沒有買過一張CD。
他從來沒有建議過一次戶外出遊,哪怕是看一部電影。
他到美國六年甚至都不知道Jay Leno是誰。
他對自己不瞭解的東西毫無好奇心。
……
我們什麼時候分手?
陳朗越想越氣。不一會兒工夫,明明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陳朗卻已經氣得鼻青臉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算是不愛一個人,也沒有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地不愛一個人。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蹩腳的醫生,因為沒有辦法治好病人的疾病,於是急匆匆地要宣佈他已經死亡。死亡多麼好,死亡之後一切都變得乾淨。而任何一種關係都是一種疾病。比如陳朗和父母的關係,就像是胃漲氣。陳朗和K的關係,就像是關節炎。陳朗和如意小蕾她們的關係,就像是感冒。陳朗和周禾的關係,就像是……對,拉肚子。
“我們倆在一起,簡直是大馬褂配牛仔褲。”陳朗看著窗外,絕望地說。
“那也挺好看的呀,沒準還會成為21世紀的最新潮流呢。”周禾興高采烈地答。
6 世界在他這裡,撲了一個空(1)
周禾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