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早已習慣……
但作為丈夫,陸仲生一眼看出,明顯地,藍英失態了——四周來來往往,眾人都在討價還價,這是菜與肉的天地,這是飲與食的源頭,她那種悲欣交集、情難自禁的痴迷模樣,實在與四周格格不入!
陸仲生停下追蹤的步子,一陣無奈。與她前一陣子拉住別人閒話不止相比,這毫無由來的移情別戀究竟算是解脫還是新的桎梏?並且,對妻子此舉,他是該當頭棒喝呢,還是任其自生自滅?
幸運的是,事情就像道路,總有分叉或拐彎之處。就在丹青第一個忌日之前,藍英忽然神秘地買回大包高檔嬰兒用品,並逐一攤在床上擺得錯落有致,然後笑眯眯地自我鑑賞,陸仲生這下不得不發問了:……買給誰的?
藍英迅速地一笑,然後用很低的聲音對陸仲生耳語:噓,我知道,他重新投胎了!真的,我找到了,我認出來了,長得一模一樣,我問過了,就這麼巧,去年3月27日生的……但我不會說破的,得裝作不知道、不認識……這些東西,當然就是給他的!
好吧好吧。陸仲生看看藍英,不能說她不正常,只是有點出格的幻想而已。畢竟,這是一種積極的姿態不是嗎。由她去吧,總得給她一個出口。
然而,就在送出那些禮物的次日,在本該回家的時辰,藍英無影無蹤了。眼看著暮色四起,人跡稀少,陸仲生不得不出門尋找,只有一個去處:菜場。陸仲生猜想:必是那嬰兒的母親,有所覺察,要麼跟藍英成了姐妹,要麼跟藍英徹底翻臉。唉,但願那鄉下婦人會可憐可憐藍英,大方一點,把那嬰兒與她分享一下吧……
結果跟預料的略有出入:得了藍英從天而降的重禮,那蘿蔔攤子當晚便捲鋪蓋換地方了。藍英次日趕去,原先的位置早已被旁的攤子所佔,嬰兒與他的母親杳無蹤跡了。新來的攤主笑嘻嘻地解釋:他們回家了,以後就不回來啦……
藍英不敢相信,但又徒喚奈何,她像大頭針一樣釘在原地,極度失落,臉色都僵掉了……陸仲生尋來時,她實際上已無力支撐,搖搖晃晃著隨時可能倒在滿地的爛菜幫子之中。陸仲生上前拉她,她勉強挪動幾步,嘴裡結結巴巴,一股滯重的口臭隨之而出:怪我,這事全怪我,不該破了規矩,這一嚇,他又走掉了,我再也不會見到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他人的孩子(3)
陸仲生拍拍她,兩人算是相擁而立。空蕩蕩的菜場,汙水橫流之中,這對衣冠整齊、神情蕭索的夫妻,在兒子亡故之後,倒是頭一次與對方靠得這麼近了。隔著厚重的冬衣,肉體的力度,像水銀一樣極其緩慢地上升,溫熱至腳,至心腸與心臟,“啪嗒”,說是什麼碎了也好,說了什麼化了也罷,他們靠在一起,總算是好一些。
陸仲生掙扎著笑了,風兒灌了他滿嘴。他相信,這樣的幾番折騰——譬如自己,對事實真相的妄加猜測與盲目搜尋;譬如藍英,隱而不發的悲痛與慌不擇路的情感轉移,當是他們擺脫往事的必經之路,像大病初癒後的床榻流連……也許,所有的慘痛真的都要過去了,畢竟,他們重新學會了擁抱。
' 3 '
丹青,有些時日沒有跟你說話了。春天都快要結束了,你離開我們,已經有了那麼長的一段距離……現在,我比任何時候都害怕光陰流逝,因為,那一定會導致不可避免的遺忘,我真害怕自己會一天天忘了你。
想起傅雷,他給兒子不也寫了將近三百封信嗎。可是,想想看,人家寫的是什麼,我這寫的又是什麼?但不管了,逝者永遠活在生者的記憶裡——為了讓你活得更為長久,丹青吾兒,我要一直記著你,給你寫信。只是,所有這些無法郵寄的家書、如同散落於汙泥的珍珠,孩子,有一天,你會重返人間,把它們串成鏈子細細摩挲嗎?
昨天聽新聞,仍是我所欣賞的那金石之聲的男播音員,跟當初宣告你死期的應當是同一個人,真是上天巧意安排,我聽到了“嚴打”第一戰役的輝煌成果,因他說得太快,今天我又找了報紙,不妨照錄如下,讓你也知曉一二:……全國公安機關共逮捕殺人、搶劫、*、流氓等罪犯1027000人,檢察機關起訴975000人,法院判處861000人,其中判處死刑的24000人,司法行政部門接收勞改犯687000人,勞教人員169000人。這是1950年鎮反運動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集中打擊。一年來的實踐證明,這場鬥爭對於黨風、社會風氣的轉變,對於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設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丹青啊,你不知道,事情還遠未結束。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