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為之一驚——他原以為時間大可從容,豈不知上面的指令時日竟然迫在眉睫,這使他再也不能耽擱,隨即起身離開。
所謂“綠楊城郭,十里珠簾”,應是名不虛傳,公子錦身歷其境,總算見識了。
這一帶,俗稱“十里小運河”區,入夜之後,萬燈高懸,千船雲集,繁華得緊。
公子錦一襲輕裝,身著太湖綢藕色長衣,腰繫絲絛玉佩,足登福字履,手裡一把描金摺扇,搖起來婆娑有姿,習習生風,人本來生得俊俏,這一裝扮,十足的風流惆儻,像是個出身豪門、走馬章臺的公子哥兒。
在“醉八仙”吃的晚飯,菜餚有松江之鱸,陽澄之蟹,呼伎小云小仙二女作陪,喝了幾觥酒,耳邊上盡是江南評彈、揚州小調。有錢大爺們的徵歌逐舞,呼盧喝雉,在五光十色的迷離燈光襯托裡,誠然令人不勝消受,公子錦又見識了一回。
卻是今夕何夕,他總算心裡有數,並不糊塗。
大船“八音畫肪”就泊在前面湖心,這裡“十里小運河”,河不叫河,分別劃地稱奇,巧立名目,各以“池”“湖”自稱。眼前這一片地方叫“仙女湖”——顧名思義,那就是這裡的女人,美如天仙,不用說,湖心的“八音”畫舫,便是“仙女”所在之處了。天上星皎月明,卻不如眼前燈光燦爛。
像其他,風流豪客一樣,公子錦酒足飯飽之後,竟然也思往湖心的美人窟走走。
迎著陣陣涼爽湖風,公子錦一扇在手,翩翩風采地來到了“八音畫舫”。
進門之先,便已聽見了那陣陣絲竹管絃聲,銀牙打板,小紅低唱,間以七彩燈光,粉帳流蘇,姐兒們送往迎來,眼波流醉,真正讓人銷魂蝕骨,所謂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應該便是指的如此。
公子錦雖然缺少那種一擲千金的出手氣勢,更沒有時下一般紈絝子弟的氣質,卻也儀表堂堂,大方舉止,令人不敢輕視。
這裡鹽市,一日暴發,南來北往的陌生主兒多的是,是以他的出現,並不曾引起特別的注意。只是在二度“茶圍”之後,仍然盤桓不去,便非一般的尋常客人了,這樣情況通常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客人已有相好的姑娘,等著她的出現赴約。另一種情況便是有意尋歡而不得其門而入,這時候便須善解客意的皮條客出現,上前刺探搭訕一番。
是以,就在公子錦三度打發賞金,欲離不去的當兒,一個長頸拱肩,面生肉瘤的細眉男子出現在他面前——
“相公您別走——可有您的老相好啊?”
“我要見燕子姑娘。”公子錦開門見山地說:“可是她好像不在這裡……要是這樣,我就走了。”
這個人聽到這裡“哦——”了一聲,隨即眯著眼睛笑了:“在在在……有有有,您老可是姓李?”
公子錦微微一怔,點頭道:“不錯,我是姓李。”
細眉男人立時笑態畢露地道:“是從南京來打點貢綢的李大相公?”
公子錦半笑不笑地也承認了。
化名李方,專營貢綢生意的商人身份,正是他此行早已安排既定的化身——這件事還是在他拆讀麻四先生留交的密札指示之後,才得以知道,萬萬沒有想到,在此風月場合,居然已有了風聞。
“啊呀——您老可是貴客呀,為什麼早不說呀。”這個穿著考究,其實猥瑣的男人,立時巴結地說:“燕姑娘三天以前就在盼著您啦,這兩天她身子不大舒但,沒出來應酬,可是敬候著您啦。”
公子錦心裡微微一動,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是——”
“小人姓楊。”這個人彎腰拱背賠笑道:“是這裡八音舫的管事,這裡水旱碼頭,七十二處遊玩地方,小人都有照應,李大爺隨時關照。”
這話倒也實在。
在此,“十里小運河”提起“楊脖子”這個人,大概無人不知,若問此人乾的是什麼,可就有些令人羞以啟齒了,那便是此人賴以為生所操持的,是見不得人,最為下賤的女人皮肉生涯,過去的人品,不消多說,這兩年買賣女人發了財,所謂的“有錢王八大三輩兒”,“楊脖子”三字,在此地面儼然也是一號人物了,真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
公子錦眼裡,當然瞧不起這號小人,甚至極其鄙夷。無如眼前這一臺戲,還是非他不可。
“原來你就是楊管事,我聽說過你——”公子錦說:“我此來全為燕子姑娘,她既然告病在家,我就明天再來吧。”
楊管家笑說:“燕姑娘早關照了,別人一概不見,李大爺來她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