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衣恰到好處地蓋住了婦人的臉頰,前行的阮系軍隊中有一部分士兵聽見後頭的騷動,也停了下來,互相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聽說只是救了一個昏倒的村婦,便不甚在意,繼續前行。
而馬車內,邵九目光落在那昏睡的婦人身上,只一眼,漆黑深邃的猶如雪地上的折光一般瞬息閃過,隨即化作一團沉水,直等聶子捷重新返回車上,馬車再次緩緩朝前駛去之後,他才出聲道:“怎麼回事?”
聲音分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然而,聶子捷心裡卻再清楚不過,縱然他剛才看見那婦人的容貌時,心中震驚的難以遏制,但此刻內心波動最大的,怕還是眼前這個少年。
故此,聶子捷注視著邵九,沉聲道:“不知她怎麼來了北地,看樣子,是突然遭遇大雪,途中染了風寒,所以……”
邵九望著窗外疾駛而過的光影,目光深邃如幽沉的大海,長久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聶子捷心底暗歎一聲,終是忍不住道:“前方十里之外有一家農舍,住在裡頭的老巴子夫婦只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之前我每次我途徑哪裡,有時遇到天黑或無法趕路時也會借住一宿,他們夫妻兩口風很緊,我想將……”他看了那婦人一眼,“將她暫時交給他們照顧,等前方事情一辦妥,再作打算。”
良久,邵九點了點頭:“也好。”
頓了頓,他忽地起身上前,拿起那婦人身旁的包裹,翻開,細細地看,片刻後,眉宇間露出一絲思索,目光復而落在那婦人的身上,最後,卻只是從懷裡摸出一粒火紅色的藥丸子,放到婦人口中。
他的動作極快,神情亦沒有一絲起伏,沉靜如水。
“這是……”聶子捷不覺一驚。
“只是一顆叫人昏迷的藥,可以讓她按睡到我們回來。”邵九淡淡地道。
“你是要……”聶子捷心中一凜,最先冒出的念頭便是:仇恨兩個字。
此處,怕只有他最清楚邵九與這昏睡中的婦人是如何複雜的一種關係,正是因為如此,他心裡更是沒底。
真正的仇恨,並不是一開始便是仇恨,倘若只是如此,那仇恨必定是膚淺的,真正刻骨銘心的仇恨,是由愛而衍生,愛得有多深,便恨得有多深,這和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是同一個道理。
而邵九與這個婦人之間的糾葛、恩怨,已不能單純的用愛或恨來概括。
曾經最親密的人,最骨肉相連的聯絡,如今形如陌路,卻如何也剪不斷、割捨不掉。
聶子捷相信,這個少年此刻心中怕也是波濤洶湧的,只是他太善於隱藏自己了,再大的起伏到了他這裡,也僅是一絲細微的變化而已,細微到不足以讓人察覺,便被他強大的內心與剋制力所化解,四兩撥千斤地隱藏在面具之後。
但越是如此,心底的傷痕卻會越深。倘若爆發,便會有毀滅的力量。
而此刻,顯然不是心亂的時候。
一念至此,聶子捷不覺憂心忡忡地朝邵九看去,卻聽那少年淡然的聲音傳來:“放心,我留下她,並不想如何,只是想得到那樣東西的下落而已。”
“什麼東西?”聶子捷不太明白。
邵九不緊不慢地吐出幾個字:“一面——鏡子。”
有些事,縱然極力想抹去,卻根深蒂固地刻在腦海裡,有些關係,縱然分割得血淋淋,但卻永遠無法改變。就如同——方才,無需更多的確定,他只一眼,便認出了那被人抬上馬車的婦人便是——駱氏。
即使她此刻洗盡鉛華、素顏青衣,但他依舊認了出來。
彷彿身體深處的某一處微微碎裂開一道極小的口子,他在心底淡淡地冷笑一聲。只是,他素來懂得用強大的內心去壓制那些無謂的波動,亦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什麼,故此,在聶子捷看來,他依舊是波瀾不驚罷了。
“鏡子?”聶子捷喃喃重複了一遍,忽地虎目圓睜:“難道是關於暗符……”
邵九點點頭:“剛才我仔細看過她的包裹,並沒有,除非……”他頓了頓道,“在她身上或被她藏在其他什麼地方。”
聶子捷忽然想起剛才邵九檢查過包裹之後,目光落在駱氏身上,想必那時他便想到駱氏有可能將那東西貼身存放,但最後,他卻只是給她服了藥,限制她的行動,並沒有進一步地搜尋。
聶子捷知道自己方才是誤會了,以為他要對她不利,原來他只是想找尋那樣東西,即便如此,他最後還是沒有做出搜身之類的舉動。
到底還是無法如同真正的陌生人一般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