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聲中,猶如浸泡在無邊無際的海洋,海水冷得徹骨,透著無止盡的絕望。
陰識走上前,伸手在陰興額頭摸了下,然後託著他的背,把他身下的軟枕抽走,將那具已沒了生息的瘦弱身軀擺放平整。做完這一切後,他坐在床頭,默默無聲的看著這個弟弟。
沒多久,陰興的嫡長子陰慶扶著母親哭喊著走了進來,身後緊隨陰慶的弟弟陰博、陰員、陰丹等人,最後是一大群其他族侄親戚。
陰識這才顫抖著雙腿站了起來,一手扶起哭泣的我,一手向門外一揮:“入殮——發喪——”
眼淚,順著他黯淡的面龐,緩緩滑落……
弄孫
陰興的大半生皆跟隨劉秀鞍前馬後,鞠躬盡瘁,默默無聞,得到的最高爵位不過是關內侯,此等封號空有其號,卻沒有國邑。
事後我才得知病中劉秀去探望陰興,曾問及政事以及三公朝臣各色人等,陰興自知難以痊癒,向劉秀舉薦見議郎席廣、謁者陰嵩。陰興歿後,劉秀果然依從他生前之薦,擢升席廣為光祿勳,陰嵩為中郎將、監羽林軍。
陰氏一族因我之故,本應榮耀到極致,然而上至兄長陰識,下至胞弟陰就,為人處世皆是低調到不能再低調,明明身為皇親國戚,但是陰氏一族的榮耀威望,卻還不及廢后郭氏金穴的十分之一。
我銘記陰興臨終遺言,尊重陰識、陰就等人的意願,未曾大加賜封,只是念及陰興一脈寡幼可憐,遂動了心思,將年滿十三歲的陰素荷歸於采女之列,接入宮中與我朝夕為伴。
紗南見狀,曾數次探詢我的用意,我只是緘笑不語。
建武二十四年春,匈奴八部大人共同決議擁立比為呼韓邪單于,與蒲奴南北分立,自此北方匈奴分為南北兩部。南匈奴呼韓邪單于比向中國通款,表示願永為藩蔽,扦御北虜。朝上百官議論紛紛,皆說蠻族不可輕信,只有五官中郎將耿國獨排眾議,認為可以參照漢宣帝的前例,接收歸附,命南匈奴部落抵擋東邊的鮮卑,北方的北匈奴,作為四夷標榜,維持沿邊各郡的秩序。
這一年的秋天,武陵郡雄溪、門溪、西溪、潕溪、辰溪的蠻族攻打臨沅,朝廷先是派出武威將軍劉尚率軍征伐,結果全軍覆沒,後又派出謁者李嵩、中山郡太守馬成,仍無法取勝。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伏波將軍再次請命出征。
馬援的年歲比劉秀長了九歲,今年已六十有二,劉秀憐其年老,沒有答應。沒想到馬援竟不服老,堅持出征,劉秀只得同意讓他率領中郎將馬武、耿舒等人,統軍四萬人,南下攻打五溪。
十月,匈奴南單于比再次派使節到中國,請求歸附,朝上百官各持己見,意見不可統一。
同月,皇太子劉莊得長子,取名劉建。
知道我盼孫心切的劉莊特意命人將嬰兒抱進宮來,那天我從乳母手中接過孫子,懷裡那個軟乎乎的小東西正眯著眼,嚅著嘴在吧唧。頃刻間一種從未體會過的驚喜瞬間充盈遍我的全身,我激動的對正往這探頭張望的劉秀喊:“你這人,還杵在那裝什麼?還不趕緊過來看看孫子!”
劉秀笑得有幾分困窘,卻沒說什麼,慢吞吞的踱過來。我抱著嬰兒湊近他,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你看看這孩子,這眉,這眼……哦,還有這嘴巴,像不像我們子麗?”
劉秀只是一味傻笑,我抬頭看了眼他,試探的問:“要不要抱抱?”
他捻著鬍鬚,微微搖頭。
我嗔道:“做什麼?嫌棄我們建兒不是你的長孫?”
他嗤的一笑:“你呀你,腦袋裡盡是胡思亂想……朕是擔心孩子太小,朕抱得不好……”
我眼珠一轉:“怕什麼,我們建兒豈是尋常小孩!”說著,不由分說的將嬰兒塞到劉秀懷裡,嘴裡還不忘咋咋呼呼的尖叫,“抱好啦!我可放手了——”
劉秀本就緊張,這下更亂了,手足無措的托住孩子:“等……等下……”
我其實心裡有數得很,右手仍是牢牢託著孫子的小屁屁,不曾完全放手。但劉秀卻還是嚇壞了,劉建的身子包在襁褓中,仍是軟得叫人不忍用力。一通手忙腳亂後,劉秀終於抱住了孫子,額上卻滲一層細密的汗珠。
我這才放脫手,用帕子替他擦汗,大笑:“瞧你,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抱個孫子而已,難道竟比上戰場還可怕嗎?”
劉秀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宮裡服侍慣的宮人對我倆的相處方式早已見怪不怪,倒是那些太子府的僕婦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大約從未想到皇后竟敢如此大膽奚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