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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在四十畝官地佟家也種著洋花,摘花時,佟法年便站在街口喊:“摘花呀,上官地!”官地的洋花成色好,從處暑一直摘到霜降,擺在集上都搶手,擺在佟家的花坊裡,就成了花坊的底子貨。有官地四十畝的洋花壓底兒,佟家的花坊淨賺不賠。

佟家花地多,地塊大,摘花時會招來更多的婦女。佟法年為了讓摘花人把棉花摘得乾淨,還叫家裡攬飯①的往地頭上送綠豆湯。佟法年站在地頭上說,來吧,綠豆湯管飽,算清了工錢每人再加倆大子兒②!

大花瓣兒給向家摘花,也給佟家摘。大花瓣兒對向桂說,“人家佟家還管綠豆湯呢,怎麼恁家就不給熬點兒?”向桂說:“婦道!就待見這點小恩小惠。你說一隻兔子吧還有點嚼頭兒,那一罐子綠豆湯頂多也就撒上一把綠豆,比喝水能強到哪兒去?”大花瓣就說:“燒開水還得費柴禾呢。”向桂說:“要不就說你婦道呢。等到拾花那工夫多掙一包袱花不就什麼都有了。說話之間這花就該摘三噴了,離霜降也沒幾天了。”

摘棉花講“噴”,頭噴花摘花有限,二噴三噴是棉花最應時的時候,摘下的花純淨飽滿。四噴的棉花質量不及二噴、三噴,五噴的花乾癟瘦弱,白裡透著黃紅,叫紅花。紅花賣不上價,待出的白布也屬次布,只能撕著零用。五噴花過後,節令已是霜降,該拾花了。在笨花村,摘花像是家事,拾花才是盛會。拾花牽動著不少男人和女人的心。

11

白露以前大莊稼掩映著棉花地,棉花地在大莊稼的遮蓋下像一片片的海,一鋪鋪的炕。大莊稼放倒了,海和炕,炕和海連成了片。少了大莊稼的掩映,人們放眼四望,能看得很遠,種花的花主對花就不放心起來。這時,家家花地裡都搭起了看花的窩棚。花主們派出家裡的人去窩棚看花,盛開的棉花朵招人。有女人就專往這盛開的花朵上打主意,晚上她們鑽進窩棚和花主纏磨,掙花,於是就有了鑽窩棚之說,於是窩棚和女人在花地裡就成了一道風景線。那時的夜只屬於看花人。

從前西貝家是小治看花,後來時令長大了,看花人就變成了時令。這年時令還沒有娶媳婦,自己就能決定自己的事。只有西貝牛對時令不放心,他看著時令為自己打點被褥要去看花,就在院裡指手劃腳地說:“先說下,看花就是看花,花可是你爺爺你爹種的。”時令打捋著被褥不說話,西貝牛又說:“說你哪,看花就是看花。花這物件多一把就是一把,少一把可就缺一把。”時令就說:“爺爺,我知道,我還不知道多一把是一把,爺爺你也看過花。”西貝牛說:“我看花,哼……”他沒再說下去。

西貝牛看花在村裡是出了名的,他的窩棚裡最安生,誰也休想從西貝牛窩棚裡要出一把花來。輪到小治看花時,花就有了傷耗。西貝牛知道大花瓣兒鑽過小治的窩棚,他不心疼小治扔給大花瓣兒的兔子,單心疼花的傷耗,就讓小治媳婦衝著大花瓣兒家罵。有一次小治媳婦罵出了大花瓣兒,大花瓣兒出來了,不吵也不鬧,站在當街只是往西瞧,瞧著說著:“我就是願意聽這叫街的聲兒!”招得半街筒子人光笑。

沒有人能止住窩棚裡的事,西貝牛說說而已。他看見扛著新鮮被褥出門的時令,心裡只是盤算,從白露節到霜降過後,窩棚裡到底能有多少花的傷耗。他想,五斤吧,十斤吧,也許二三十斤。他又想時令怎麼也是個本分孩子,知情達理,處處為家裡打算,就算花有傷耗,也有限吧——他可和小治不同。

和其他花主相比,時令出來看花是個不早不晚的時刻。向桂早就在南崗搭起了窩棚,他不把花地交給長工群山,他要自己看花。

花地裡起了窩棚,就像廟上起了戲,笨花的夜變得悠閒而忙碌。夜又像是被糖擔兒的糖鑼敲醒的——有一種專做窩棚生意的買賣人叫糖擔兒,糖擔兒在花地裡遊走著賣貨,手持一面小鑼打著喑啞的花點兒。這小鑼叫糖鑼,糖鑼提醒著你,提醒你對這夜的注意;提醒著你,提醒你不要輕易放棄夜裡的一切。

夜有時是明月當空,有時是伸手不見五指。

有個糖擔兒來到時令的窩棚,他撩開草苫就進。時令一個人不點燈,躺在被褥上發愣,糖擔兒的罩子燈倒把窩棚照得挺亮。時令盯著被照亮的棚頂說:“誰呀?”其實他知道進來的是糖擔兒,這時候還能是誰。糖擔兒說:“是我,怎麼也不點個燈?”時令說:“點燈幹什麼,還招蠓蟲呢。”糖擔兒說:“有燈才能招人,要不黑咕隆咚誰知道這兒有人。”時令說:“招人幹什麼呀,還亂得慌哪。”糖擔兒說:“我就不信。”時令正和糖擔兒說話,門上的草苫嘩啦一響,進來一個人。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