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轉向有備說:“鄰家,你看巧不巧,我正找你們哪。”
有備立正似的衝時令站著。他和時令雖然是鄰居,但歲數相差太大,平時相互少言語,現在時令突然一叫他“鄰家”,他還是有幾分拘束。他立著正說:“時令叔,你找我?”時令的眼光又從有備轉向槐多說:“找你也找他。”槐多和有備都覺出事情有些奇怪,正在不知如何答對,時令又說:“走吧,有備先帶我去找孟院長吧,孟院長會把以後的事告訴松山槐多同……先……”時令想對槐多稱同志,又想稱先生,卻半途而止。
槐多一個人回住處,有備領著時令去找孟院長。時令一邊走著,和有備拉家常似的說:“要不是在村口碰見你,找孟院長還不好找哩。代安這麼大,有咱笨花村五六個大。先前我只從據點跟前走過,沒進過村。”
時令見到了孟院長,他並不忌諱有備的存在,就把來找松山槐多的目的告訴了孟院長。原來敵工部還兼管做日本戰俘的工作,目前抗日既已進入反攻階段,就需要動員一切力量同日本人作最後決戰。軍區就有個由日本戰俘組成的反戰同盟,為抗日工作作了不少貢獻,松山槐多雖不在反戰同盟之列,但上級已經得知此人有爭取的可能,就讓時令來給松山槐多交代一個任務:現在兆州的據點大部已被攻克,只剩下孝河以南沙河店據點的日軍還在負隅頑抗。縣大隊幾攻不下,便想利用一下槐多,讓他配合縣大隊的攻擊,作一次對敵人的“喊話”,爭取讓日偽軍放下武器投降。只要他同意了,喊話內容讓他自己定。
孟院長欣然同意時令的要求,和時令一起去給松山槐多佈置任務。時令把任務向槐多作了交代,槐多非常願意去沙河店喊話,當即就跟著時令離開代安向沙河店急行。行前時令讓孟院長派一個人和槐多同行,孟院長派了有備。
沙河店是個和代安相仿的大鎮,在縣城以南,與高邑、元氏兩縣交界。日本人很重視對這裡的經營。據點上駐紮著日本一個小隊,村裡還駐著警備隊的一箇中隊。兆州人都管這裡叫小兆州。現在縣大隊把沙河店包圍了三天,幾攻不下,雙方均有傷亡。
松山槐多和有備在時令的帶領下,經過半天的急行軍,趕到沙河店已是夜裡。一路上槐多醞釀著他的“喊話詞”,他決定循序漸進,他準備先給他的同胞講世界形勢,講完形勢再講日本國內因為戰爭所造成的悲慘景象。最後,他要勸他們投降,說沙河店已經是兆州的一個孤立據點,唯有投降才是唯一出路。最後,他還要為他們唱一首歌,便是那首《小小的晚霞》。這首在日本家喻戶曉的童謠,唱的雖是夕陽中烏鴉想回家的事,但也正符合現在走投無路的日本兵的心情。唱完歌他還要再喊:“同胞們,連烏鴉都回家了,我們這些本來就有家的男兒,也趕快回家吧!”
時令把槐多和有備領到據點的隔離溝以外,槐多和有備按部隊的命令趴在隱蔽處。有人交給槐多一個鐵皮大喇叭。這天夜裡分外漆黑,四周一片寂靜。連續了幾天的槍聲暫時平息下來,敵我正在對峙。這時,松山槐多的喊話聲突然從隔離溝這邊升起來,他把一路醞釀的喊話詞抑揚頓挫、充滿感情地送上空中,送上了據點。他一遍遍重複著他對同胞的規勸,喊話過後,四周仍然一片寂靜。松山槐多顯得更加動情了,再喊時,他那男中音般的語調差不多變成了朗誦,然後這朗誦終於又演變成了歌唱,他唱起了日本人家喻戶曉的那首童謠《小小的晚霞》。他唱著想著:歌中唱的那映著晚霞、襯著寺廟鐘聲的烏鴉和孩子們都回家了,他那些被包圍在據點裡的同胞們也一定想回家的。
在松山槐多的歌聲結束的一瞬間,據點上突然亮起幾盞探照燈,這探照燈一齊射向了黑暗中的松山槐多。顯然,槐多在喊話時,敵人準確地判斷了他的隱蔽方位。隨著探照燈的驟亮,一排機槍子彈雨點般地向槐多射來。有備和槐多都聽得清楚,這是日本人的歪把子機槍。此時這槍聲聽起來就像一個不懷好意的女人的狂笑。隨著這“女人”的笑聲,緊挨在槐多身邊的有備彷彿聽見槐多倒吸了一口氣,接著他的身子便衝有備傾斜過來。已經有了戰地收治傷員經驗的有備判斷出了他身邊發生了什麼——槐多中了子彈。他先把槐多拖出幾步,然後把他背起來,竭力要跑出敵人的火力圈。又有槍聲響起,子彈落在他們周圍,但有備已經把槐多背進一塊莊稼地裡。他放下身體綿軟的槐多,小聲叫著“槐多,槐多!”可槐多不呼吸也不說話。幾個戰士趕過來,時令也來了,他們都意識到,據點上的日本人是決意要結束他們這位同胞的生命的。
有備扳住槐多的肩膀一陣搖晃,槐多的身子卻更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