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狀態下,渾身躁熱,頭疼欲裂。她醒過來,看到身邊的男子在哭泣。
這個一直鬱鬱寡歡的剋制的男子,喉嚨裡發出輕聲的哽咽,漸漸變成這幾天壓抑已久的沉痛哭泣。他在出墨脫的路上,就如他進入的時候一樣,不動聲色,神情鎮定。沒有掉落過一滴眼淚。彷彿只是遵循著他的理性所向,要抵達那個地方,實現他的諾言。只是如此而已。他內心的情感,並不向人開放。
她在黑暗中起身,強忍著頭痛和不適,撫摸他的臉。他的臉上都是眼淚,他不遮掩自己的脆弱,並沒有任何狼狽。也許曾經他的生命裡有一個可以相對肆無忌憚流下眼淚的女子,他有屬於安全的回憶,即使她已經消失不見。
她用手指觸控那些溫熱的發亮的眼淚,把他的頭抱過來,攪進懷抱裡。夜裡顛簸的長途客車。已經完結的旅途。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許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也許他已經獲得最為才深沉和徹底的安慰。這始終將只是屬於他們各自的事情。他們即將各奔前程。
她抱住這個在哭泣中身體微微顫抖的男子,輕聲說,我只要知道以後你要去往哪裡。善生。
尾聲 殊途同歸
我遇見慶昭,是在雲南大理。那是我生活中的一段低谷,沒有工作,百無聊賴,在朋友所開的小旅館裡閒住。每日無所事事,只為打發時光。我的朋友美術學院畢業,曾經在油畫界略有聲名。即使他決定退出江湖,只想在小旅館裡維生度日,依舊是我眼裡一個有天分的畫者。他在大理已經隱居多年。
那天,他陪我去集市買蔬菜,突然對我說,我見到一個朋友也在這裡。她不常過來。我想介紹你們認識。他一向知道我不願意與陌生人來往,這次主動提起,肯定有他的理由。於是我便跟著他走向前去。
我看到一個女子,穿著和當地人無異的斜襟盤扣上衣,洗得發舊的深綠碎花棉布,手製繡花鞋。盤越南髻,戴一隻式樣複雜的銀鐲。面板粗黑,沒有任何化妝。身邊倒是非常熱鬧。撐著一把傘,傘下是個模樣精乖的幼童男孩,一隻金黃色大狗蹲在身邊。她剛剛把一筐蘋果搬到車子的後座,支起身在雨中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朋友說,慶昭,今天過來買菜嗎。他的神情對她很尊重。
她說,是。她的聲音很輕,眼睛看起來鎮定沉著,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又有一種孩子般的天真羞澀。很難當下感覺到她的真實性情。
這是我從北京來的朋友。下次可以帶她來你海東的房子看一看嗎。
可以啊。歡迎。
就這樣打個照面,招呼之後,她便上車離開了。
我沒有告訴朋友,我是認識她的。她曾經是頗有爭議的寫作者,後來卻突然不再寫任何東西,同時從所有的人眼睛和嘴巴里失蹤。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在做什麼。總之在寫作的圈子裡,已經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存在。這四五年來也沒有任何音訊。對出版商或讀者來說,新書新作家層不不窮,始終前赴後繼波濤洶湧。一個人的失蹤,很容易被忘卻。只是偶然在書店,還有看到她的作品集在售賣。現在才知道她原來早離開北京。
很久之前,偶然的機會,在北京我曾見過她。一個大出版社的年終聚會,邀請一些知名作者和評論家來聚餐。很多人踴躍地聯絡感情,高談闊論,只有她獨坐一隅,如同一個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訪客,對身邊的喧囂場面和陌生人群,沒有任何隔膜,卻也絲毫不存在交流的臺階。一言不發,默默地吃飯。周圍的一切,彷彿只是路途風景,但需眼觀耳聞,不需要介入其中,也不必放入心中。
我料想如果對她提起那次聚會,她大抵會微微皺起眉來思索,然後直接地說,抱歉,我不記得了。她自然不會記得我。也不會記得隨意出現在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雖然她看起來這樣謙和平易,沒有任何驕矜。但這種骨子裡的傲氣,是讓人感覺有壓力的。因為這是一種非常斷然清楚的自知之明。比任何的盛氣凌人都更為劇烈,且帶給人挫折。
朋友在旁邊輕聲說,她來得比我早。我曾經還是她的讀者。每年清理書架,那幾本舊書還是一直放在上面。
我說,見到自己的偶像現在變成一個拖兒帶女的家庭主婦,心裡又有何感想。
他說,很欣慰。她的選擇很好。你想,當任何一個人,不管這個人是男是女,是快要40歲,還是剛滿15歲,是正在讀高中,還是已經讀完博士,都在看一個年輕女子的小說,她被誤解誤讀的可能性會有多少……任何一個寫作者都是寂寞的。
我一直沒有去海東。但是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