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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晴,千里澄江似鏈,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斜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自昔豪華競逐,難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窗,對此諼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厘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金陵的“夫子廟”,一如北京城的“天橋”,開封府的“大相國寺”,長安的“開元寺”,是個茶肆酒坊,鱗次櫛比,商賈雲集,諸技百藝雜陳的地方。

只要是“夫子廟”這一帶的,沒有一樣不是名滿金陵城的,可是其中有一樣,不僅是名滿金陵城,簡直就名滿蘇杭。

那是金瞎子的“單絃”。

這個金瞎子的“單絃”跟別的“單絃”不一樣,別處的“單絃”是拉戲,他不是拉,而是彈。

他彈的也不是戲,是曲子,戲則是唱出來的。

其實他唱的不只是戲,還有曲,有小調。

還有一宗稀奮,他唱的戲也好,曲也好,小調也好,沒本兒,都是自己臨時編出來的,人家編得好,不但四六成對,而且合轍押韻,不但裡頭有東西,而且雅俗共賞。

尤其人家一開口就是行雲流水,一大段兒,一大段兒的絕不頓一頓。

再加上他彈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單絃,把唱腔烘托得嚴密合縫,所以他不只是名滿金陵,而且名滿蘇杭。

聽他“單絃”的,上自鉅富豪門,下至販夫走卒,士農工商,要那樣有那樣,他那每天三場,打晌午到掌燈,場場客滿,場場水洩不通。

蘇杭兩地,要說沒遊過“莫愁”、“玄武”,沒去過西湖,那不稀奇,要說沒聽過金瞎子“單絃”的,那是大稀奇。

別看他是個瞎子,對時辰靈得很,每天晌午一到,他準開場,一掌燈,也恰好收場,從沒早過,也從沒晚過。

要是錯過這段時候,就是拉一車金元寶堆在他跟前,他也絕不摸他那個單絃,絕不唱一聲。

有人說,金瞎子看去像個文士,因為他一肚子的學問,胸蘊極廣,有人說,金瞎子原是個跑江湖的,因為舉凡各地方的風土人情,江湖道上的規矩掌故,他唱起來如數家珍。

也有人說,金瞎子曾經宦海的浮沉,也有人說,金瞎子原是個富家子弟……

不管說他是個什麼出身,那都是因為他肚子裡的東西多,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

不管說他是個什麼出身,但都沒一個人真正知道他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因為,金瞎子從不跟任何人提他的過去。

不管人怎麼說,他從不承認,也從不否認。

還有,也從沒有一個人留意,沒有一個人記得,金瞎子是什麼時候來到金陵城,出現在“夫子廟”的。

或許,就在他讓金陵城的人知道他,知道金瞎子的那一天。

是麼?

要是有人問急了,他會說,他沒有過去,人會沒有過去麼?

普天之下的人,那一個沒有過去?

儘管是一個瞎子,他的眼裡,或許沒有未來,卻絕不會沒有過去,除非他天生的是一個瞎子。

即便是個天生的瞎子,他眼裡或許沒有過去,但是,他的過去,絕對存在於他的記憶,他的腦海之中。

金瞎子的棚子,就在“夫子廟”後,背臨著秦淮河。

六朝金粉,豔說當年,南都煙花,盛傳數代,兩岸河房,雕榭畫檻,綺窗綠障,十里珠簾,燈船之盛,甲於天下。

金瞎子的知昔裡,聽說有不少是那綺窗綠障,十里珠簾裡的風塵紅粉。

這一天,晌午還沒到,金瞎子的棚子還沒有開場,一條條的長板凳已經坐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亂哄哄的。

只等著金瞎子提著他那把“單絃”出場了。

本來就是,以金瞎子的名氣以及魔力,想聽他的“單絃”,要是等開場再來,別說站的地兒了,恐怕連棚子都進不了。

就在這未開場,座兒已滿的當兒,雜在仍不斷往裡進的客人之中,進來了一個年輕客人。

年輕人沒什麼稀罕,滿座兒客人裡,不乏年輕人。

看這個年輕人的穿著打扮,也沒什麼稀罕,一身洗得泛了白的粗布衣褲。肩上還背了個小包袱,混身上下乾乾淨淨的。

乾淨有什麼稀罕?在座的客人裡,又那一個是骯骯髒髒,邋邋遢遢的?

可是,這個年輕人總有他稀罕的地方,要不然他那值得一提?

稀罕的是他的模樣兒,挺白淨,不但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