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蠟燭,燒柱香,化了幾張紙,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磕頭。三妹熬不過,“咕!”一個像炸雷一樣響的屁把大家嚇了一大跳。
“滾!”西邨狠狠地瞪了一眼妹妹。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氣氛下,放屁可是對祖宗、對菩薩的大不敬,是褻瀆,甚至是晦氣,預兆不好。早不放、晚不放,東不放、西不放,偏偏這時候、在祖宗吃飯的地方放。
父親怔了一下,繼續他的程式。
“列祖列宗,見過面的、沒見過面的,長壽的、夭折的,被東洋人殺死的老孃、姐姐,被病魔害死的老爹,不孝兒給你們磕頭了!都回來過年吧!一年忙到頭,回來聚一聚,看看吾們吧,吾也給你們說說話!雪森無能,上不能為你們爭光添色,下不能給妻兒穿金戴銀、吃魚食肉,慚愧啊!兒子記著老爹的話,日夜勞作,不敢懶惰,朝思暮想要把茅草屋翻成磚瓦房,讓西邨娘少吃苦,讓孩子們讀上書、吃飽飯、住上新瓦房,不要走吾和老爹的老路,可是,難啊!雪森無能啊!還請你們在地下多多保佑,來年發了財,吾一定到墳上給你們多化紙錢,讓你們在陰間也不愁吃穿!”
好不容易祭過祖了,西邨和弟妹都向祖宗磕了頭。西邨爹還要把豬頭上的肉拆下來,按照不同的部位,譬如鼻子啦、耳朵啦、豬舌啦,等等,存放在幾個不同的盆子裡。這時候,西邨和他的三個弟妹都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操作,心裡想,盼了一年的豬頭肉終於就在眼前了。聞到豬頭肉異樣的香味,餓癟的肚子反而咕咕作響起來。可是,工作一向嚴謹、一絲不苟的父親很有耐心地有條不紊地拆解豬頭,連一星點渣滓都不給他們嘗一嘗。
“還要給西邨過生日呢。要先祭灶王爺。等灶王爺吃過了,你們才能吃。懂嗎?”
西邨娘擔心孩子們餓壞了身體,拿來剛剛蒸好的饅糕,可孩子們為了等肉吃,為了多吃肉,拒絕吃饅糕。可是,等著等著,三個弟妹實在熬不住時間的拖延,趴在桌上睡著了,嘴邊的桌上流著一灘口水。“快了,孩子,馬上祭灶王爺,祭完就可以開吃了!”
儘管眼皮子打架,瞌睡連連,西邨硬撐著不讓自己趴下,因為是自己的生日,他還得給“灶王爺”磕頭呢。他拽拽自己的眼皮,按按太陽穴。
好不容易這一切程式都走完了,西邨以為可以開吃了。“西邨娘,端一碗豬頭肉,再舀碗酒給他太爺爺送去。”西邨父親徐雪森吩咐道。
所謂太爺爺,是收留西邨爺爺的清兵老光棍,住在另一處一間破舊的房子裡。
母親剛走,父親宣佈可以開席了。等不及母親回來,西邨與弟妹敞開心懷吃起了美美的豬頭肉。父親還給長子的西邨斟了一大海碗西邨娘釀造的米酒。
吃飽喝足,西邨心滿意足地睡了,睡得很香很甜很沉。畢竟是孩子,辛苦了大半天,又熬了大半夜,能不累嚒!
可是,剛睡了二個多小時,娘就來喚醒他,他怎麼醒得過來啊!西邨酣睡著。
“西邨,你醒醒!你個可憐的孩子!天要亮了,起來吧,今天的鷂子多啊!把你爹做的鷂子賣掉了,才有學費,才能換回造新房的磚瓦。”西邨娘使勁推著兒子,抖抖披在肩頭快要滑下去的棉襖,又用衣袖檫去快要滴下來的淚珠。
“娘,雄雄還沒叫呢!”西邨終於醒了,揉揉眼睛,剛要抬起頭,又倒在了枕頭上。
“叫過好一陣了!孩子,今天雄雄叫晚了,吾看明瓦都有光亮了,時候不早了,孩子,起來吧。”西邨娘心頭湧起無名的酸楚。
西邨用手指撐開眼皮,使勁拍了自己的腦門,艱難地坐了起來。西邨娘把壓在他被子上的棉背心遞給他:“西邨,這是娘夜裡給你趕起來的棉背心,穿在棉襖裡面。你試試看,嫌大還是嫌緊?是用孃的舊棉褲改的,就是棉絮舊了點,來不及彈了。今年比往年冷,多穿著點,別凍著了。啊?”
“知道了,娘,您去睡吧,您可別凍著了!”西邨穿上棉背心,再套上棉襖,越過睡在外側的弟弟,從床裡面爬出來。
床的另一頭是二個妹妹。弟妹們睡得比他更死,娘和西邨的話他們一句都沒聽見。
“鍋裡熱著稀粥,上面蒸著饅糕,身上多帶幾個,用布包一包,啊。萬一回來晚,路上不會捱餓!”西邨娘囑咐說。
“知道了,娘,您快進被窩,當心凍著了!”西邨繫著褲子,催促道。
“你爹已經把鷂子全給你裝好了,背籃的把子也用舊布包了一下,防止把棉襖磨破。你背的時候當心點,啊?”西邨娘掀開被子一角,坐到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