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死姑子!有些話是不能在外面亂說的!”宋樹根神情嚴肅。“以前的甲長還能向人誇耀啊?**不提不鎮壓就算是給面子了!當然,吾手裡沒有血案,他**也不能拿吾怎麼樣。當合作社社長?吾還沒有想好。要是沒啥好處,別說是個副的,就是響噹噹正的,當他做什麼?”
“爹,當上社長還會沒有好處啊?要是沒有好處,會有那麼多人爭啊搶的?依吾看,至少風光鮮亮,吾們家要在哪造樓房就在哪裡造,誰敢不讓出屋基?在西村就沒人敢反對吾家,你又可以一手遮天,把他們管死、管得他們老老實實,不讓他們胡言亂語!再把矮北瓜一家趕走,把他們茅草房的屋基奪下來,吾家的鷂子也能稱霸西村了!”絲麗說得很認真。
“幼稚的死姑子!”宋樹根瞪了她一眼。“爹當社長就為了把徐雪森一家趕走?趕到哪兒去?你讓他走他就服服帖帖走了?孩子話!不讓他家進合作社倒是個好辦法。他徐雪森水田無一分、旱地無一塄,清兵老光棍留給他的是塊鳥飛過去都不拉屎的荒地,只能種些北瓜、山芋雜糧,又沒耕牛農具,把他孤在社外,叫他這輩子別想翻身!”
“對,爹,讓那個矮北瓜也別想翻身!窮死他、憋死他、羞死他!”絲麗惡狠狠地說。
“好了,說再多也生不出錢來!快收拾碗筷,把鍋缽洗了刷了,幫吾糊鷂子。”宋樹根抹抹鬍子拉碴的嘴巴,揮揮手,自己離座去做糊鷂子的準備工作。
絲麗的父親宋樹根是西村宋氏家族裡有些頭面的人物。
在西村,有兩大姓、兩大家族:一是唐氏,二是宋氏;其他的是異姓,如西邨家和村東頭的張姓家,但是人很少,僅僅幾戶,左右不了西村的局面。而宋氏的人口和勢力又敵不過唐姓家族。從明清時代起,宋氏家族就一直與唐姓家族較勁,為爭土地、灌溉、墳地、屋基、出門出村通道、打穀場,等等,一決雌雄,幾次械鬥,沒有一次贏過,每次都被打得頭破血流卻無處伸冤;請中人來調停,到縣衙訴訟,嘴皮子又理論不過唐姓家族。總之,軟的——文的,硬的——武的,都不是唐氏的對手。為了復仇,為了爭奪在西村的霸權,為光宗耀祖,給祖宗爭口氣,宋氏長輩千方百計要培養出有些能耐的子孫出來。
正是在這種觀念指導下,宋樹根被送進了私塾讀書。按照長輩的願望,是希望他讀成個秀才,至少要聞名全鄉的。可是,他父親供不起。宋氏長輩六叔公便在氏族裡募捐,卻不料宋氏各戶各有家室,各打自己的小九九,響應者寥寥。宋氏家族與絕大多數別的氏族是一樣的,沒有那麼遠大的目光,沒有那麼寬闊的胸襟,更沒有捨己為公的全域性觀念。他們想,你宋樹根讀了書做了官,你一家是發財了風光了,宋氏是出名了,可對吾們能有啥好處?大不了你吃肉吾啃骨頭,恐怕連喝口湯的份都輪不上。
就這樣,宋樹根無奈只讀了四年便輟學了。可他天資還是比較聰穎的,除了學到些“之乎者也”、“三字經”、“千字文”、“總理遺囑”之外,還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學會了沉穩,輕易不發表言論,善於觀察,鑑貌辨色,常常也能出些主意,有些見地。所以,當年民國時期,抗戰勝利後,民國的地方政府為防範**而派員來西村物色保甲長的時候,相中了他,舉薦他當了西村半個村的甲長。
可別小看了這個僅僅是“守夜”似的防範匪情、看管幾十戶人家的“甲長”,這可是西村宋氏幾十代上百年以來最風光的官爵吶!可是,沒成想,就像曇花一現,時光太短暫了,不過幾年的功夫,**奪了天下,民國被推翻了,“甲長”的頭銜還差點成為宋樹根被楸斗的“辮子”。
在成立互助組那陣,村戶自願結合,相互合作,相依幫工,需要有個頭。村戶可不管你頭上的“帽子”是紅的還是白的,只要有頭腦,有辦法,會算賬,便推舉宋樹根當了組長。按人口規模來講,現在的互助組與當年的“甲”差不了多少,宋樹根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又找回了當年的風光和神氣。宋氏一族還活著的最長的長輩六叔公看見他,依然要翹起大拇指,誇獎一番,勉勵一番。
宋樹根將油盞燈放到飯桌角落的邊上,就在飯桌旁鋪開攤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腿的膝蓋上包上護膝套,一手握住竹刀,在油燈昏暗的燈光下,開始劈竹、削蔑。
與西邨的父親一樣,他還是很勤奮的。無論西邨對他有多少看法,無論在西邨的眼裡他是個吝嗇、狡詐、工於心計、假髮慈悲的人,平心而論,他是很勤勉的。這不,剛丟下飯碗,便開起夜工來了。
“樹根大侄子,你真是個勤快人!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