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窈娘而作也。張邦基《墨莊漫錄》,亦謂弓足起於南唐李後主,是為裹足之始。”由他始作俑,直到辛亥革命才終結的纏足陋習,據西方學者靄理斯認定,這是一種性虐待的變態行為。竟折磨漢族婦女,達一千年之久,這位詩人皇帝,按上海話講,可就是真正的作孽了。中國出了三百多位皇帝,獨他這個舉動,是最出格的,最具其個人色彩的,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哪怕全世界的皇帝加在一起,也找不出一位用這樣方法青史留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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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後主之死(3)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故爾“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韓非子》),中國人習慣了上面咳嗽,下面感冒,皇帝放屁,臣民就是五雷轟頂,誠惶誠恐。要是這位情聖兼詩人,不當這個國主,沒有這份最高權力,會弄成舉國皆小腳娘子,蔚然可觀的盛況來嗎?所謂群眾運動,說到底,是運動群眾。如果李煜僅僅是一位詩人,有這種變態心理,頂多騙騙幾個沒頭腦的女孩。但他是至尊至貴的天子,發出史無前例的纏足號召,馬屁精跟著起鬨,御用文人跟著鼓吹,可憐的老百姓敢不雷厲風行麼?
所以,權力這東西,很怪,很可怕,它具有一種催化劑的作用,能將人性中的最本質的惡,釋放出來。釋小惡,則斤斤其得,孜孜其欲;釋中惡,則不擇手段,無所不為;釋大惡,則恬不知恥,倒行逆施。這公式就是:“權力+誘惑=邪惡”。越大的權力,越大的誘惑,也就產生越大的邪惡。私慾膨脹到了極點,野心萌發到了極點,最後就成了晚期的癌症患者,轉移擴散,不可救藥。
李煜做一個純粹的詩人時,頂多是優哉遊哉的公子哥兒,石頭城中的第一情種;可一當上惟闢作威,惟闢作福的皇帝,權力使他往昏君方向發展。提倡纏足,就是他的惡的一次釋放。
老實講,手中握有權力,是了不起的,神氣活現,吆五喝六,前呼後擁,屁股冒煙;對有些人來講,是禍,是福,還得兩說著呢?這些年,冷眼旁觀周遭的文人,當官當得###不離十者,固然有,而當官當得聲名狼藉,頂風臭四十里者,好像更有。小人得志,蠅營狗苟,欺世盜名,永無厭足,在權力催化下引發的人性畸變,哪裡還有什麼文人品味,一張肉臉上活生生寫著名利二字,令人慘不忍睹。
繼而一想,這班人寫不出東西,不撈名謀利,又能幹什麼呢?
王國維所說的“真”詩人,那是有“真”本事的。治國為其短,寫詩為其長,打仗是其短,作畫是其長。《珍席放談》一書說:“江南李後主善詞章,能書畫,盡皆臻妙絕。”作者高晦叟,為宋代人,距李後主不遠,有這個評價,足見詩人風流絕世,才華絕代,並非溢美之詞。
公元962年(宋建隆二年),李煜繼位之時,給趙匡胤打了個報告,他對他自己不適宜當皇帝,更適宜當詩人,很清楚地表明瞭內心的苦衷。“臣本於諸子,實愧非才,自出膠庠,心疏利祿,被父兄之蔭育,樂日月以優遊,思追巢許之餘塵,遠慕夷齊之高義……”(《宋史》)本來,李煜毫無繼位的可能,其父皇李璟之後,說好了的接班人,有兩個“兄終弟及”的叔叔,還有一個立為太子的哥哥,怎麼也輪不著他,註定要當一輩子閒雲野鶴,所以,他思想上沒有一點點儲位的準備,也不存有絲毫覬覦皇位的野心,他一天到晚,美女,醇酒,吟詩,作畫……享受生活,徜徉在詩歌和美學的王國裡。
他排行老五,那龍椅根本輪不著他坐,他就成了金陵城內的王孫公子,風流情聖,桂冠詩人,快活神仙。但是,上帝愛給人開個玩笑什麼的,很快,將其接位途程上的障礙物,一一請到了天國。閣下,你就等待著加冕吧!一個寫長短句的閒散之人,偏要他去日理萬機,“一種心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蝶戀花》),只好硬著頭皮,在金陵登上帝位。
他喜歡南京,不願意到他父王的都城南昌去。寧可在南京向趙匡胤稱臣十五年,也不到南昌去當更獨立一點的皇帝,這就是詩人的抉擇,也許石頭城鍾靈毓秀,能給他更多詩的靈感。
我記得,八十年代中期,到南京去過一次。那時,張弦還健在,作為熱情的東道主,定要陪著逛逛六朝故都,都是五十年代開始寫作的老朋友,也就無須禮讓的了。出發前,他說,客隨主便,我不讓你們看大家一定要去看的那些名勝風景,何況你們也都去過,我想領你們看大家幾乎不到的一個地方,如何?
我們說,反正也已經上了車,只好悉聽君便了。
李後主之死(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