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原本應該是最喧囂的時刻,但眼下眾人卻沒有像方才那般恣意,彷彿是隱隱有些拘束的模樣。原因無他,只因為那最上首的白錦幃後頭,正坐著那個生性向來冷酷的男人,雖不曾露面,但既然有他在場,眾人自然是不敢再如同方才那樣毫無顧忌,縱情暢樂。但這樣的情形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沒過多久,眾人就看出那帷幕後的男人今夜並沒有任何拘束他們意思,而是徑自與對面的人靜靜飲酒,綾幕上只映著兩道似乎是相對而坐的模模糊糊的人影,因此眾人便也重新漸漸恢復了常態,繼續推杯把盞,觀舞賞歌,倒也十分自在。
一塊白絨氈子上放著一張小桌,桌子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爐,上面燙著酒。兩人才用過晚膳,因此小桌上也沒有擺著各式珍饈餚饌,只放了幾碟精緻果品和三四樣下酒的小菜,葉孤城盤膝坐在雪白的氈毯上,用筷子夾了一點幹鱔絲,看著帷幕外的景況,說道:“你我雖不是如何喜愛熱鬧之人,但偶爾看看,倒也算是不錯。”
西門吹雪飲了一口嫣紅色的的酒汁,沉聲應道:“。。。的確。”葉孤城放下筷子,執起藻玉螭的酒壺,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方才在外面,偶然遇見一個折花的侍婢,倒是居然稱我為‘公子’。。。”他說到此處,不由得垂目而哂,一面將酒液徐徐傾進杯中:“。。。我自少年時繼承飛仙島之後,似乎就已沒有聽過幾回這種稱呼,何況如今,也已過了這個年紀。”
他抬起右手持壺斟酒之際,就從袖子裡零星跌落出了幾片緋紅色的花瓣,大概就是方才在外以樹枝充作長劍,恣意演練時所無意間用長袖兜挾住的梅花,此時從衣袖中落了下來,就在空氣中染出了一縷淡淡的清香。西門吹雪用手指毫無煙火氣息地拈住一片欲墜的嫣紅梅瓣,然後細心端詳了一下對面自斟美酒的男人,但見他肌膚如冰,容色凜絕,如何是真正能夠看出究竟是什麼年紀的?因此也不說話,兩人一同拿起酒盞,雙雙飲了。
葉孤城重新斟上酒,看著那胭脂色的水面,道:“這甘蔗酒想必是餾得次數頗多。。。方入口時雖是甘醇溫潤,但只一待入腹,就立時成了烈火一般,熱辣得很。。。果然是少有的。”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將杯子遞到唇邊,慢慢飲了,美酒入腹,整個身軀都暖洋洋的。
西門吹雪從火爐上取了剛剛燙好的酒水,正要替他倒上時,一陣話音忽然就夾雜在眾多談笑歌舞聲中響了起來,說話的人離得不算很遠,以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耳力,就能夠清楚地聽到。那人手裡正擎著酒杯,一面把玩,一面笑著說道:“。。。你這話倒是不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來我當年年幼之時,街坊上有個男子,雖然十來歲上就沒了父母,但人品學識卻都是好的,年紀輕輕地就中了舉人,誰不說他日後定然是個有大前程的?那些上門去保媒提親的,也不知有多少,好險沒把門檻兒給踩平了!哪知道後來那男人患了病,眼看著一天天腹漲如鼓,村人只當他是得了什麼怪病,誰知道有一日,那人半夜在屋裡生生慘叫了兩個時辰,眾人以為他病得不行,忙領了郎中來看,好傢伙,一進屋,一群人立時就都呆傻了……那人房裡一股子沖人的血腥氣,居然,是在生娃娃!”
他旁邊的人聽到這裡,不禁搖頭而笑,嗤然道:“罷了罷了,你也莫要唬我,堂堂一個男人,生得什麼娃娃?除非是個自小女扮男裝的。。。我看你,想必也是喝得多了。”
那人冷笑道:“我方才已說得清楚,‘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可知那菟絲花就是雌雄同體?你可知那蚯蚓也是雌雄同體?既是如此,人自然也是有陰陽同合的。。。那人就是個雌雄共主的身子,跟一個男人暗中相好,這才有了孕,只不過這等人實是少有罷了。。。”
那兩人還在一面喝酒,一面談笑爭論,葉孤城聽了,也並不覺得詫異,或許旁人聽了此事大多是不信的,但葉孤城畢竟與此間眾人有所不同,這等在旁人看來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於他而言,卻不過是尋常得很,只取了一枚佐酒的鹹漬梅子,繼續喝酒,而西門吹雪精通醫術,對於這等事自然也不是毫無所知的,因此二人也不在意,只是一邊說著話,一邊對酌。
兩人由此就也開始漸漸談些奇聞異事,雙方都是闖蕩江湖多年,無論是見到還是聽到過的,都遠非一般人可比,彼此間談興漸濃,酒也陸續在火爐上一壺壺燙好,等到二人都有些醺然之意時,西門吹雪忽然用右掌覆住葉孤城意欲倒酒的手,道:“。。。繼續?”
葉孤城知道他擔心自己若是喝得多了,明日就有可能又會頭腦酸漲,因此便握一握西門吹雪的手,溫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