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顧卿恆託了蘇志勳在軍區花園裡多加了個遮陽的棚子,每天岑藍都在棚子裡的軟榻上窩上幾個小時,顧朝夕小朋友也不嫌悶,整天拿著本故事書纏著她不放手。
“阿姨,我要聽故事。”
他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身子倚靠在岑藍的膝蓋上,紅撲撲的小臉蛋粉粉嫩嫩,一笑起來兩個深深的梨渦閃閃爍爍。
四月的天氣,庭院裡的白玉蘭開的正好,花繁葉細,清香遠溢。有時候一陣風過,那碧白色的花瓣就稀稀落落的掉了一地。顧卿恆坐在政委大樓裡,透過百葉簾看著那玉蘭花佔滿老樹虯枝,如雲如雪,如詩如畫,而那巍巍雲山相襯下的纖弱身影,一蹙眉,一回首,竟不知不覺在他的心湖裡投下無數的金石玉鑠,激起了的溫柔漣漪,連綿不絕。
是這種感覺嗎?
顧卿恆爺爺奶奶的婚姻是標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才初初見了第一面。小時候幾家的表妹特別調皮,總是纏著老人家細細的來回問著,那要是見了新郎官,才發現他是缺著胳膊少個腿的那可怎麼辦?老人做著女紅,頭也不抬,輕描淡寫道,那能如何,都嫁了,不然哪來的你們這些小鬼頭。
他一直以為兩位老人之間並沒有愛情,只不過是歲月積澱下的親情,成為了習慣自然而然就能相濡以沫。而顧家早年從政,爺爺是老一輩裡排的上名號的人物,卻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死前他留下遺訓,此生顧家子孫不得踏足政壇,即使後來平反了,但這一條卻成了家族裡約定成俗的規矩。
爺爺去世後數年,奶奶依舊波瀾不驚的過著日子,做做女紅,陪著家裡人嘮嘮家常,直到老人家的六十大壽,戲臺上的水袖蹁躚,唱腔清麗婉轉,花旦無限深情,唱的是馮延巳的《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江南水榭裡的吳音軟語,老人家聽在耳裡,一行渾濁的老淚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
“年輕時候我也給他唱過這曲子,那會他要調往瀋陽,我怕他就一個人走了,偷偷抹眼淚的時候他對我說,叫我放下心,去哪兒都不會落下我。”老人的敘述裡牽絆出無限前塵往事,眼圈通紅,“可現在他都走了整整九年三個月,怎麼還不來帶我一塊走了好。”
那會他年紀尚幼,只記得人群裡喧鬧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位姑嬸都抹著眼淚,低頭不再說話。
顧卿恆和錢明珠結婚時也曾這樣想,是不是要到了數十年之後,才會發現對方真的是自己生命裡早就註定好的那個人,那一份相守,融入了骨血之中,慢慢的再也割捨不掉。可現在他才覺得,是自己太低估了愛情。
他放下手裡的公文,走出了政委大樓,慢慢的朝著岑藍的方向走去。
岑藍左手不能使力,側身斜靠在軟榻上,對著一本故事書,不緊不慢的念著書裡的故事。小娃娃手裡捏著一把櫻紅的車厘子,時不時往她嘴裡塞一顆。
“好了,最後小狐狸終於種出了漂亮的玫瑰花,玫瑰花的仙子也愛上了小狐狸,從此以後,他們就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她的聲音糅合進了春水一般,一直暖到人的骨子裡,顧卿恆也不說話,靜靜的立在一旁,任憑著時間從手掌的縫隙間溜走。
就這樣在金陵軍區養了大半個月,對於顧卿恆的照料,岑藍由原先的侷促不安慢慢的變得習以為常。或許他是因為自己救了孩子一命才對自己格外青眼相待,每每再見到他,自己心裡不再格外的惴惴不安,反而彌生出一種堅定質樸的信念來。她的記憶有些混亂,卻一直記得那天的石壁下,有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來回廝磨。
是他麼?是的吧。
他總是像一個天外來客一樣,毫無預兆在自己深陷危難時出現,這跟當初秦彥書那般的救贖不同,她並沒有卑微的逆來順受,而是真真切切的做了自己最想做的,顧卿恆的關照,她從不害怕失去,因為不曾抱有幻想,許以期盼,那麼即使到了最後一步,也不至於因為不可得而痛徹心扉。
岑藍微微自嘲,世人皆洞明心事,貪心明確想要,豈料世事多變,諸多輾轉後往往最不盡如意的也得不到。對秦彥書她如此這般,時過境遷後,居然也能有幾分大徹大悟的淡然。果真,人都是有賤性的,只有痛的狠了,下一次才不會再犯。
就這樣,兩人誰也沒朝前多走一步,也沒往後退縮一步,不鹹不淡的又待了幾日,等到岑藍身體調理的勻稱了些,顧卿恆便帶著她和孩子一同回了H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