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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脖子上的抓傷,好奇而又沒輕沒重,摸得露生火辣辣地疼。

“吃點兒好的。”他認認真真地、自自然然地回答,“餓死了。”

露生弄不出“好的”來,所以匆匆地給餐館打了電話。明天就是除夕了,營業的大小館子已經不多,他連找了好幾家,終於成功定了一桌酒菜。酒菜由夥計親自一樣一樣地送上門來,全是南方風味。其中有一道無錫肉骨頭,味道香甜,正合了龍相的胃口。他自己用手抓了骨頭啃,啃得手上臉上湯汁淋漓。自己吃,還撕下肉來給露生吃,吃著吃著,他忽然伸手從盤子裡抓了幾塊放到空碗裡,自言自語道:“給丫丫留點兒。”

露生微笑點頭,心裡像有刀子在割。因為丫丫死前又冷又餓,不是個飽死鬼。下意識地張開嘴,他也被龍相蹭了一臉的油。餐廳裡很安靜,他不言語,就只有龍相製造出的些許聲響。其實丫丫也是個少言寡語的,有她沒她都像是一個樣。可如今她真沒了,露生卻感覺天地都空曠了。門窗關上,全世界就只有他和龍相。

露生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龍相,臨睡前又喂他吃了一遍藥。這回的藥片吃完不久,龍相就乖乖地滾到床裡睡著了,不但沒鬧,甚至連句胡話都沒說。

然而到了第二天,除夕的鞭炮聲嚇壞了龍相。露生起初以為他是怕,結果他並沒有歇斯底里地亂跑亂叫,而是雙手扶膝坐在床邊,眼睜睜地望著窗外的天空。露生不知道那片天空在他眼中是什麼樣子,反正他看著看著便垂下頭去,眼睛一眨,兩顆大淚珠子便砸在了地面上。

然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扭過頭,面對了露生。這時他的嗓子啞了,像是哭過了很久,“露生,我完了。”抬手向著露生揮了揮,他慢慢地又道:“你帶著丫丫走吧,不用管我了。有酒嗎?有的話,給我拿一瓶再走。”

露生依然是順著他說,“我和丫丫走了,你怎麼辦?”

龍相的睫毛一扇,又擠出了兩滴眼淚。淚珠子順著他的面頰向下滑,“槍都響到門口了,我還能怎麼辦?露生,要麼贏,要麼死,我是沒有第三條路的。”

露生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龍相開始搖頭,一邊搖頭一邊流眼淚,是難過到了極致的模樣,“不行,我不能像你們那樣活著。你、丫丫,都是胸無大志的,有口飯吃就行,我不行。露生,我恨死你了,你非逼著我殺滿樹才,我不殺,你就不理我。全怪你,我恨死你了。”

露生聽到這裡,就走上前去坐下來,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捂了一會兒,露生起身找來棉花,搓了兩個小球,堵住了龍相的耳朵。

這個除夕,露生過得相當馬虎,甚至捱了餓,因為他一直坐在床上摟著龍相。龍相先是悲傷,後是驚恐,最後竟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對他來講,窗外確確實實就是戰場,槍聲也的的確確就近在耳畔,即便他的耳朵早被棉球堵了個嚴實。他把臉埋到露生胸前,兩隻手抓著露生的衣袖,痙攣似的又扯又擰。露生沒法想象一個瘋子的心思,只能像哄孩子一樣摟著他來回地晃,一邊晃,一邊又抬手輕輕拍他的後背。龍相的頭頂抵住了他的下巴,短髮熱烘烘地蹭著他。露生半閉了眼睛,忽然感覺十分累。

他想:“龍相要是能好好地和我說幾句話,該有多好啊!要是兩個人能坐下來,喝幾杯酒吃幾口菜,該有多好啊!他那顆心還是善的,藥物和好環境對他也有效果,我好好地照顧他,時間長了,是不是還能把他拽回這世界來?他爸爸那是年紀大了,而且一直也沒人管;龍相和他爸不一樣,龍相有我呢。我把功夫下足了,能不能把他拽回來,讓他清清靜靜地過幾年好日子?”

他左右地晃,把自己晃成了一架大搖籃,“總得給我留一個。丫丫沒了,那麼給我一個龍相也行——總得給我留一個啊。”

露生晃了一宿,凌晨時分,他試探著放開龍相,伸腿下地喝了一口水。結果未等那口冷水進肚,床上的龍相毫無預兆地驚呼了一聲,隨即瞎了似的伸手在床上亂拍亂摸。直到露生幾大步跳回床上了,他抽抽鼻子,大概是聞到了熟悉的氣味,這才重又安靜下來。

但他不說話了,露生再怎麼引他逗他,他都呆呆的沒反應了。

鞭炮聲斷斷續續地響過了正月十五,正好抵消了藥物的作用。龍相在大年初五之前只是不說話,過了初五,他忽然決定拼死一搏,再做一次反擊。於是,他對著露生開始拼命。

飯他是不吃了,給糖給肉都不吃;水,他也時常忘記喝。唸唸有詞時嘴角堆滿了白沫,露生看他像只旱地裡的螃蟹似的,簡直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