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0部分

個丈夫都死了,我還是活了下來。

我的兩個丈夫在世時都和我一樣喜歡《蝴蝶夫人》,覺得那個女孩子可愛,不過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去演她,是突然想起來的,一想到,我就知道自己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我是個唱了十幾年崑曲的人,現在又唱著崑曲去死,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天意。

怎麼把匕首拿在手裡,怎麼走到屏風後面去,怎麼把匕首刺進脖子,這些問題已經想過好多遍了,應該是再不會出什麼問題,只是覺得對不起看戲的人,不管怎麼樣,畢竟還有兩分鐘的戲沒辦法演下去了。

至於北海道這邊〃七年祭〃的傳說,相信不相信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事,我也未見得就有多麼相信,現在想起來,無非是想多找點東西來給自己當動力罷了。不管怎麼說,死是早就決定了的事,所以,想給你講自己的事不是想為了活下去,而是想沒有任何負累地去。

我這個人,一輩子就是膽子太小了,你不知道,每天晚上,窗戶上的風鈴響一下,我就嚇得睡不著覺。可是,為了讓自己能夠順利地去,我就故意不去把那串風鈴從窗戶上取下來。還是沒把自己的事情對你講出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不過,你好像說過脫胎換骨要經過三生三世,這樣一想,就覺得該自己負累的東西還是負累著去吧,將來會怎麼樣,三世以後再說。

我只能對你說:我愛過兩個人,愛得滿身都是罪孽,是小說家都想像不出的罪孽。

哦對了,排練太忙了的關係,你的報酬一直沒來得及給你,剛才出門來札幌之前去找過你,沒找到,就把錢放在了馬廄外面的乾草堆裡,你一定要記得拿回去。實在抱歉,手邊的現金只有那麼多了。還有,剛才,在舞臺下的觀眾席上坐著,突然想起你寫的一句臺詞,是蝴蝶臨死前唱的:走此一遭,不過如此。我死了以後,這句話刻在墓碑上倒是很好,不過又一想,還是算了,拋不下的、不敢說的我都帶走,不該留下的也還是不要留下了吧。

信就寫到了這裡。她似乎還想寫下去,可能剛好寫到這裡有人來叫她了,於是便只能戛然而止,如同她帶走的謎團。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謎團。

我也有,可是我知道我的謎底,那就是釦子。我拿著筱常月寫給我的信,心裡想著釦子,在田埂上發足狂奔,跑過綿延起伏的薰衣草,跑過呼嘯著駛向札幌的觀光小火車,跑過馬廄邊的乾草堆,跑到了試驗田附近的一片湖泊前,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

釦子,我們不得不分開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已經不在我的手裡了。你已經被我放進墓|穴裡去了。

天已經亮了,清晨的東京全然變成了一座霧都,釦子,你那裡現在也有這麼大的霧嗎?再過一會兒,我就該從你身邊離開,退到櫻樹林之外去了,不如此,便會招來工人的懷疑;不如此,我就給你找不到長眠之地。釦子,別怪我,我是非和你分開不可了。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會怪我的,你只會保佑我。

讓我想像一下你此刻在做什麼吧:和筱常月在一起?或者和金英愛在一起?要麼,就是站在火車站的站臺上打算給我打電話?你那邊也應該是有火車站的吧,在北海道,我一個人進電影院裡去看過一場電影,名字就叫《下一站,天國》。

釦子,我就要走了!

舉步之際,卻突然想起了你給我打來了電話的那個晚上。是啊,在北海道,我一共只接到過兩個電話和兩封信,其中的千迴百轉,我這一生只怕是再也不會忘記了。好吧,釦子,趁著工人們還沒來,我就再給你說說那個你打來電話的晚上吧。

那天晚上,在門外的草地上坐了半個小時,我回了房間,躺在床上聽著德彪西,一支支地抽著煙,手持電話上《悲嘆小夜曲》調子的鈴聲突然響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甚至在半秒鐘之內就確認電話是你打來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打來過。我一躍而起,跑到寫字桌前去拿手持電話,也沒去辨認螢幕上的電話號碼,就先對著話筒喊起來了:〃釦子,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就來找你!〃

()好看的txt電子書

話筒裡除去線路不好造成的雜音之外再無別的聲音。

〃釦子,你別掛電話……〃我繼續說,〃不管你聽得見聽不見,都不要掛,我們慢慢想辦法,我一定有辦法找到你。〃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你的一聲咳嗽。

咳嗽聲很大,我終於可以再次確認,你的耳朵真正是什麼也聽不見了,已經對所有的聲音都沒了感覺。釦子,你不知道,時已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