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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巢|穴,除了能捕到肉味鮮美的田鼠,還能挖出它們儲存的糧食。姐姐們還用麻繩編織了漁網,從水塘裡撈上苦熬了一冬變得又黑又瘦的魚蝦。有一天,母親嘗試著把一勺魚湯倒進我的嘴裡,我毫不猶豫地便吐了出來,並放聲大哭。母親把一勺魚湯倒進司馬家那個混小子嘴裡,他竟然傻乎乎地嚥了下去。母親又喂他一勺,他又咽了。母親興奮地說:“好了,這個冤孽,倒底能自己吃東西了。你呢?”母親望著我,說,“你也該斷奶了。”我恐懼地抓住了母親的Ru房。 在我們的帶動下,村子裡的人們出動了。田鼠們遭到了空前的劫難,接下來便是野兔、魚、鱉、蝦、蟹、蛇、青蛙。廣闊的土地上,活著的東西,只剩下有毒的癩蛤蟆和長著翅膀的飛鳥。如果不是大量的野菜及時長出,村裡的人大半都要餓死。清明節過後,鮮豔的桃花敗落,田野裡蒸氣嫋嫋,土地喧騰,等待著播種,但我們沒有了牲畜,沒有了種籽。待到沼澤地的水汪裡、圓形的池塘裡、湖邊的淺水裡都遊動著肥胖的蝌蚪時,村裡的人開始流亡。四月裡,所有的人幾乎都走了,但到了五月裡,大部分人又重返故鄉。樊三大爺說,這裡畢竟還有野草野菜可以充飢,別的地方連野草野菜都沒有。到了六月裡,有許多外鄉人也來到了這裡。他們睡在教堂裡,睡在司馬家的深宅大院裡,睡在廢棄的磨坊裡。他們像餓瘋了的狗,搶奪著我們的食物。後來,樊三大爺糾集村裡的男人,發起了驅趕外鄉人的活動。樊三大爺是我們的領袖,外鄉人也推舉出自己的領袖——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他是捕鳥的能手,腰裡彆著兩把彈弓,肩上斜挎著一個口袋,口袋裡裝著用膠泥捏成的泥丸,三姐親眼看到過他的絕技:有兩隻鷓鴣在半空中追逐著交尾,他拔出彈弓,根本沒有瞄推,似乎是隨隨便便地射出—個泥丸,一個鷓鴣便垂直地落下來,恰好落在我三姐腳下。鷓鴣的頭被打得粉碎。另一隻鷓鴣驚叫著往空中鑽,那人又射出一丸,鷓鴣應聲落地。那人撿起鷓鴣,走到我三姐面前。他看看我三姐。我三姐用仇恨的目光看著他。樊三大爺已到我家進行過驅逐外鄉人的宣傳,煽起了我們對外鄉人的仇恨。那人非但沒撿我三姐腳前那隻鷓鴣,反而把手裡那隻鷓鴣也扔了過去。他一聲沒吭就走了。 三姐撿回了鷓鴣,讓母親吃上了鷓鴣肉,讓姐姐們和司馬家的小混蛋喝上了鷓鴣湯,讓上官呂氏吃上了鷓鴣骨頭。她咀嚼骨頭的聲音很響:嘎嘣!嘎嘣!三姐保守了外鄉人贈鷓鴣的秘密。鷓鴣很快變成味道鮮美的|乳汁,進入我的胃腸。有幾次,母親曾試圖趁我睡著時把|乳頭塞到司馬家的小男孩嘴裡,但他拒絕接受。他吃著草根樹皮成長,食量驚人,只要塞到他嘴裡的東西,他都一律嚥下去。“簡直像一頭驢”,母親說,“他生來就是吃草的命。”連他拉出的糞便,也跟騾馬的糞便一樣。而且,母親還認為他生著兩個胃,有反芻的能力。經常能看到,一團亂草從他肚子裡湧上來,沿著咽喉回到口腔,他便眯著眼睛咀嚼,嚼得津津有味,嘴角上掛著白色的泡沫,嚼夠了,一抻脖子,咕嚕一聲嚥下去。 村裡人發起了與外鄉人的戰鬥。先是樊三大爺去跟他們說理,禮請他們出境。外鄉人推舉出的代表、就是贈我三姐雙鷓鴣的、人稱鳥兒韓的捕鳥專家。他按著腰間的雙彈弓,據理力爭,毫不退讓。他說這高密東北鄉原本是無主的荒地,大家都是外鄉人,你們住得,我們為什麼住不得?話不投機,很快便吵起來,吵到激烈時,便開始拉拉拽拽、推推搡搡。村裡一個冒失鬼,人送外號癆病六的,從樊三大爺身後衝出來,掄起鐵棍,對準鳥兒韓老孃的腦袋便是一棍,那老婆子腦漿迸流,斷氣身亡。鳥兒韓哀嚎一聲,好像受傷的狼。他從腰裡拔出彈弓,彈指間射出兩顆泥丸,打瞎了癆病六的雙眼。接下來是一場混戰,外鄉人漸露敗勢,鳥兒韓揹著老孃屍首,且戰且退,一直退到村西大沙樑子下。鳥兒韓放下母親,拔下彈弓,裝上一顆泥丸,瞄著樊三大爺說:“當頭的,不要趕盡殺絕吧?兔子急了也咬人!”言未畢,嗖溜一聲,一顆泥丸射中樊三大爺左耳。鳥兒韓說:“看在都是中國人份上,我留你一條命。”樊三大爺捂著豁成兩半的左耳,一聲不吭地退了。 外鄉人在沙樑子下搭起了幾十個窩棚,爭得了立足之地。十幾年後,這裡便成了一個村莊。又過了幾十年,這裡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大鎮,房屋與大欄鎮幾乎連成—片,中間只隔著一個大池塘,一條小路。九十年代,大欄鎮撤鎮設市,沙樑子鎮變成了大欄市的灣西區。到那時這裡會有一個亞洲最大的東方鳥類中心,許多在國家動物園裡都難覓蹤影的珍稀鳥類,可以在這裡買到。當然,買賣珍稀鳥類的活動是半秘密地進行的。鳥類中心的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