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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公社幹部,也痛罵自己的男人。她們擁上前,圍成一個圈,給四姐穿上了衣裳。幾個年輕力壯的女人抬著氣息奄奄的四姐,走出階級教育展覽館,在大街上走,後邊跟隨著一群淚汪汪的婦女,還有一些面色沉重,狀如小老頭的孩子,沒人說話,簡直就是一場悲壯的示威遊行。四姐火紅的裙裾拖垂到地上,像一個壯烈犧牲了的烈士。 從此四姐聲譽鵲起,一脫驚人,為愚頑的心靈放了血,施了一劑以毒攻毒的虎狼藥,無疑是化腐朽為神奇,變被動為主動。好心的大娘嬸子們,端著粗瓷大碗葫蘆小瓢,碗裡盛著面,瓢裡盛著蛋,前來我家,慰問四姐。母親被深深地感動了,她說上官家的人從來沒與鄉親們這樣親近過。遺憾的是,四姐的神志再沒清醒過,胡書記的鐵拳,使她的腦子受了可怕的震盪。&nbsp&nbsp

補六

在省城召開的三級幹部會議上,魯勝利做了重點發言,從幾位德高望重的老領導讚許的目光裡和同僚們酸溜溜的話語中,她知道自己的發言非常成功。這幾年省裡也學著中央的樣子,大會發言不坐,而是站在麥克風前,對那些思維遲鈍、嘴笨舌拙離不開講稿的官員們,站著講話無疑是一場酷刑,但對於魯勝利,卻猶如一次表演。她把講稿捲成一個筒兒,握在手中揮舞著。她嗓音清脆而不輕浮。她態度端莊又不失活潑。她有些撒嬌而不過分。她手勢多變又不誇張。她年近五十,仍具有迷人的少婦風韻。她精心修飾又不露化妝痕跡。她穿著樸素但衣飾氣質高貴。她亭亭玉立在話筒前吸引了全體的注意,成了三幹會上最亮的一顆星。在告別的晚宴上,老領導特意把她叫到自己身邊就座。老領導用熱烘烘的、小熊掌一樣的手拍著她裸露的膝蓋,慈祥地詢問:“小魯啊,個人問題怎麼樣了?”她打著哈哈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老領導自然又是一陣讚許地哈哈大笑,然後又語重心長地開導她一番。 晚宴後回到賓館,她感到有些頭暈。兄弟市的市長打過電話來,請她到二樓舞廳跳舞,她說喝醉了,跳不動了。那老兄說了幾句風涼話,她大笑著把電話掛了。她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到門把手上,便泡在澡盆裡。泡在熱水裡她感到昏昏欲睡。電話鈴響,她以為又是約跳舞的,便懶得接。她以為電話鈴很快就會不響,但它一直響,有點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意思。終於她投降了,伸出溼漉漉的胳膊,摘下了掛在馬桶後邊瓷壁上的電話筒。她懶洋洋地唔了一聲。對方沉默。她問是誰。對方問是魯市長嗎,她回答是。對方說魯市長小心啊。她說我小心什麼!對方說有人在搞你,材料都到紀委了,證據很鐵。魯勝利沉默一會,問你是誰。對方道:你們市有個“東方鳥類中心”?魯勝利道我想見見你。對方道不必了,魯市長,祝你好運。 她疲乏地躺在澡盆裡,呆呆地望著裊裊上升的蒸氣,聽到隔壁衛生間抽水馬桶的嘩嘩響聲。腦子裡彷彿出現一個漩渦,裹挾著汙物團團旋轉。她感到自己正隨著這股濁水在旋轉,轉到暗無天日的下水道里去。她一直躺到澡盆裡的蒸氣散盡,天花板上霧氣凝成的冷水珠寂寞地落下來。落在浮著一層葷油的、凝脂般的澡水裡,其聲清脆悅耳,如敲琉璃。落在她高傲的額頭上,其聲木僵僵的,如敲豆腐梆子。她從澡盆裡一躍而起,宛若白魚跳水。她在鏡前擦體,看到自己雖近半百,但仍然奶是挺的,腰是卡的,肚是扁的。勇氣戰勝沮喪,美麗就是力量。她恢復了幹練和麻利,三把兩把擦乾身,手精眼快換好衣。頭髮上抹了桂花油,脖子上噴了迷人香。然後她打電話通知了頭天就開車來省接會的司機,讓他迅速備車。半個小時後,魯勝利就坐在沿著高速公路以每小時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向高密東北鄉大欄市疾馳的豪華轎車上。 她走進自己的小樓時已是凌晨三點鐘。她甩掉高跟鞋,脫掉長衣,只穿著褲衩|乳罩,在又澀又滑的打蠟地板上走了幾圈,宛如一隻母獸細緻精心地視察自己的領地。她開啟落地燈,關了頂燈,柔和的光線透出桔黃|色的紗罩,房間裡溫馨寧靜。幾天不回,房間裡空氣陳舊,她拉開窗簾,推開一扇鋁合金窗戶。後半夜的清新空氣攜帶著米蘭的香氣襲進來。她看到黃金色的庭院燈下,栽種在大木桶的、那三棵像樹一樣的大米蘭葉片油亮,黃金碎屑般的米蘭花像繁星般綴滿葉丫。院子裡還有橡皮樹,還有鐵樹,還有幾桿清雅的翠竹。庭院外的幽靜街道上,疾馳過一輛眼睛血紅的進口轎車,從那長長的車身和油滑的跑姿上,她認出了這車是市委書記孫某人的“賓士600”。於是那個頭髮稀疏、嘴巴光禿、老奸巨滑的小男人就恍若在眼前了。就像很多的地方那樣,魯勝利市長與這個市委書記一直是彆彆扭扭。這種特殊的人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