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遠離塵世的率直。
悖於常情的奇女子(2)
嬰寧愛花成癖,她一出場,拈梅花一枝,再露面,執杏花一朵。她在做姑娘時關心的是:“視碧桃開未?”做秀才娘子時,她竊典金釵購置異花,連廁所都為她的花香薰染。花自始至終伴隨著嬰寧。她與王子服郊外相遇,大大方方遺花於地,留下愛情信物。她在芳華鮮美的桃樹下同王子服進行妙趣橫生的愛情逗趣。她因為爬牆摘木香,為西人子所窺,導致了西人子暴卒的橫禍。花與嬰寧休慼與共,嬰寧自己,就是遠離塵囂的深山中自由開放的山花。
嬰寧善謔,她不拘禮法,想說就說,想笑就笑。聊齋中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開王子服的玩笑:“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開口解頤,似罵實愛。查淄川方言,人們談到對喜愛的人時,常常用“小狼賊”。當王子服向她表示儲存花是為對拈花人相愛不忘時,她故作惘然不解,乾脆要折一巨捆花送王子服。王坦率地剖白自己對她乃“夫婦之愛”,她偏要天真地問“有以異乎?”進而對王子服“夜共枕蓆”之說回答:“我不慣與生人睡。”表面上看,嬰寧跡近傻大姐,實際上“憨”為“慧”之隱身衣,她裝作不懂王生的痴情,正是為了讓王生把愛表達得更熱切。她還把“夜共枕蓆”的話,變成一句大白話“大哥欲我共寢”說給母親聽,令王生大窘,實際上,她的母親是個聾子,根本聽不到她這樣說,只是讓王子服手足無措。嬰寧同王子服的愛情剖白,沒有樂府詩“上邪”般信誓旦旦。沒有待月西廂的忐忑不安,而是兩個人站在桃樹下說笑話,這種愛情表白古代文學中絕無僅有,別緻之極。
嬰寧最愛笑,無拘無束地笑,無法無天地笑。結婚拜堂都被她笑得“不能俯仰”。嬰寧是中國古代文學中笑得最恣肆、最開心的姑娘。她幾乎把封建時代少女應遵守的一切祖訓全打破了。她面對陌生男性,自由自在地笑:“笑不可遏”,“忍笑而立”,“復笑,不可仰視”,“大笑”,“狂笑欲墜”,“笑又作,倚樹不能行”……真是任性而為,一切封建禮教的繁文縟節對她,均如秋風吹馬耳。嬰寧是人間真性情的化身。蒲松齡創造這位“嬰寧”自由女神,使得一切受封建桎梏的女性更顯得悲慘,更顯得無助,而嬰寧本身終於也從自由飛翔的天空,栽向荊天棘地的地面。嬰寧巧計懲罰了西人子,連縣令都原諒了她的惡作劇,她的婆母卻狠狠教訓了她,說她“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說她簡直要丟盡王家的臉面。於是,嬰寧矢不復笑,即使故意逗她笑,她也不笑。蒲松齡寫嬰寧落筆即笑,一路笑去,終於以在鬼母墳前大哭收煞。這是封建禮教對自由性情的戕害,“婦德”的強大陰影終於噬沒了笑姑娘!
《聊齋志異》作為一部古典文學經典作品,其動人力量即在於:他能寫人之未寫,創造栩栩如生的形象。這些形象又展開了歷史生活的深廣面貌,負荷了變革時代的精神鉅變。聊齋這些悖於常情的、活在紙上的女性,使我們看到了一位天才作家的非凡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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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幗雅士風采
蒲松齡常將女性置於深邃的華夏文化氛圍中,琴棋書畫,詩詞文賦成為她們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使她們清如蓮蕊,散發著古代文化的翰墨之香。
她們出口成章,風雅之至。瘦怯凝寒、若不勝衣的連瑣姑娘已埋首地下,仍以詩寄幽恨,思久不屬,苦吟不已:“玄夜悽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幃”。楊於畏為她續上“幽情苦緒何處見,翠袖單寒月上時”,她便斂衽出見風雅之士。連瑣同楊於畏的愛非肌膚之愛,勝肌膚之愛,是兩位詩人志趣相投的愛。林四娘和公孫九娘都用詩句訴亡國破家之痛,是女詩人。白秋練因聽慕生清吟而相思病苦,與慕生相見時,病態含嬌,嫣然微笑的秋練用詩句同慕生談心:“為郎憔悴卻羞郎”。慕生應她的要求為她吟王建“羅衫葉葉繡重重”兩遍,居然使她攬衣起坐曰:“妾愈矣”。她同慕生談命運,用的是李益詩“嫁得瞿塘賈”。她給慕生治相思病,用的也是詩:“楊柳千條盡向西”,“菡萏香連十頃陂”。詩歌在白秋練身上如飢之餐、病之藥,甚至是她的救命仙丹。這位白驥化身的少女離開她的故鄉洞庭湖時,必攜洞庭湖水每食加少許,如用醯醬。後因湖水未至,秋練遂病,日夜喘急,囑慕生:我死後勿瘞,於卯、午、酉三時,一吟杜甫夢李白詩,死當不朽。白驥化身的少女離湖水而渴死,得湖水而復生,也許不足為奇,不足為妙,奇就奇在吟詩可不朽,妙就妙在李白杜甫的詩比救命水還要緊。詩就是命,人就是詩,少女白秋練豈取意於“冰輪鈄輾鏡天長,江練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