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被折磨得如痴如狂,卻不肯放棄對舉人的追求。三年後,康熙二十九年,蒲松齡又參加鄉試,頭場考完,被內定第一名,偏偏第二場考試他因病沒能考完。又名落孫山!他的《醉太平》詞寫“倔強老兵,蕭條無成,熬場半生”,“將孩兒倒繃”,像有育兒經驗的婦人把嬰兒襁褓包倒了。
年過半百的蒲松齡仍不肯罷休,他的妻子劉氏勸他:不要再考了,如果你命裡有官運,早就出將入相了。山林自有樂地,何必一定要聽打著板子向老百姓催稅的聲音呢?蒲松齡雖然覺得妻子說得不錯,卻仍不甘心,他63歲時在《寄紫庭》中寫“三年復三年,所望盡虛懸”,說明蒲松齡再次在鄉試中失利。此時離他“三試第一”已過去44年。
蒲松齡升官夢破滅後,又寄希望於兒孫。耐人尋味的是,不僅他的子孫不能飛黃騰達,他教的學生也同樣沒官運。他40歲後任教的畢府,過去出過尚書、刺史,蒲松齡在畢府30年教出的學生,居然無一人透過鄉試。這一切都說明,蒲松齡治學跟科舉考試背道而馳。
蒲松齡在八股文上用這麼多精力,未免可惜。如果他把全部精力放到寫小說上,《聊齋志異》的篇幅肯定可以翻一番。那是多美妙的事?
我們現在旁觀者清,當年蒲松齡卻當局者迷。因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舉制度是下層知識分子改變人生命運的唯一出路。蒲松齡雖然喜歡寫小說,卻數十年如一日,花費大量精力鑽研八股文,痴痴盯著“舉人”這個頭銜。直到晚年,蒲松齡因為《聊齋志異》很有名氣時,他仍然認為,自己一生一事無成。
人總是很難認識自己,蒲松齡始終認為他做進士綽綽有餘,只是缺舉人這個環節。《聊齋志異》反映出強烈的“舉人”情結。蒲松齡在《王子安》“異史氏曰”中說,秀才考舉人有七種相似:剛進考場時,光著腳提著考籃,像乞丐;點名時,考官訓斥,隸卒責罵,像囚犯;等回到考試的號房,一個一個號房上邊露出腦袋,下邊露出腳丫,像秋末快要凍壞的蜜蜂;等出了考場,神情恍惚,覺得天地都變了顏色,像出籠的病鳥;等到盼望發榜,草木皆兵,做夢也總是幻想考中,有時想到得志,頃刻間樓閣亭臺都有了;有時想到失意,瞬息間骨頭都爛了,這個時候,坐臥難安,好像是被拴住的猴子;忽然,飛馬來報考中的訊息,報條裡卻沒有我。這時神情突然變了,灰心喪氣,像服了毒藥的蠅,擺弄它也沒感覺;剛剛失敗時,心灰意冷,大罵考官沒眼睛,筆墨沒靈驗,勢必把案頭的書都燒了,燒了還不解氣,還要撕碎了,用腳踏,用腳踏還不解氣,一定要把這些書丟到髒水裡,從此披髮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人把八股文拿給我,必定要把他轟走,沒多久,氣漸漸平了,想求功名的想法又起來了,就像是跌了蛋的斑鳩,只好銜木營巢,重新另築窠。這樣的情況,當局者痛哭得要死要活,而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實在是可笑到極點。“七似”對秀才考舉人的精彩概括,沒有切身體會絕對寫不出來。而這些真實的感受是蒲松齡寫出大量精彩科場小說的依據。
蒲松齡既然連舉人都沒有做上,那麼,現在留存下來的蒲松齡的唯一畫像為什麼是穿官服的?他穿的是什麼“官服”?
執著可悲舉人情結(3)
蒲松齡的官服是貢生服。蒲松齡19歲成秀才,72歲成貢生。貢生,是蒲松齡在科舉路上苦撐苦熬數十年的最終成果。
貢生有幾種,蒲松齡是歲貢,又叫“挨貢”,就是做廩生(朝廷給補助的秀才)滿十年後排隊挨號升貢生。一個縣三年可升一人。做了貢生,理論上可以做官,於是蒲松齡有了個官銜:“候選儒學訓導”。
“儒學訓導”是多大的官?儒學訓導算不上是官,也沒有品,算小吏。封建社會有各級官學,中央有國子監,省裡有府學,最低的是縣學。縣學正教官叫“教諭”,需要舉人出身,副教官叫“儒學訓導”,可以派貢生做。但是,請注意,蒲松齡的“儒學訓導”前邊還有兩個字“候選”,也就是你有儒學訓導資格,能不能做上?還得由巡撫決定:看山東省除淄川縣之外,有沒有空出位子,如果空出位子,再看有沒有排在你前邊的人?蒲松齡做廩生27年,才捱上貢生,照此挨下去,這個大約相當於縣中學副校長的“儒學訓導”何時到手?所以,蒲松齡這個“儒學訓導”,這個“歲貢”,頗像現今大學評職稱給資格很老的副教授“資格教授”,不兌現工資和崗位,所謂“地方糧票”、“評退教授”、“名片教授”。對年逾古稀的蒲松齡來說,貢生只帶來精神安慰和小小的實際利益:四兩貢銀。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