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第二天對我說的。我表示不相信,父親就把那把刀給我看,刀果然磨亮了。
父親把刀藏了起來。但第二天晚上我又按時起來了,我在家裡翻箱倒櫃。父親和母親都起來了。父親問我在幹嗎,我說找東西。父親說找什麼東西,我說找刀。母親說找刀幹嗎,我說,殺爹。母親給我一根筷子,說,給你刀。我就接過了“刀”。父親說,這是爹,你殺吧。父親說著伸過來一個枕頭,我就用筷子殺枕頭,我殺、殺、殺,然後我倒在地上就睡了。據說夢遊的人兩眼發直,又據說夢遊的人是不能受驚嚇的,一嚇就會嚇死。
第三夜,我又按時起來了。父親有一塊手錶,父親看過表的,父親說我起來的時間比表還要準時。不知是不是有一點誇張,我父親這個人有時說話有一點愛誇大其詞,他曾經就誇張出來一個畝產萬斤糧的典型。不過這不算厲害的,有的地方誇出來的是畝產五萬斤。火炬大隊就誇張出過一個母豬一窩下五十個豬仔,還上過報紙。這是聽父親說的。父親說這不叫誇張,這叫革命浪漫主義。
第三夜,我又按時起來夢遊了。這一次我不殺爹了,卻抱了一個枕頭一拱一拱的。父親問,毛頭你這是在幹嗎?我說:搞逼。父親忍住了笑問:搞誰?我突然一翻鬥雞眼,衝父親喊,殺,嚇父親一跳,然後自己上床睡覺了。
我一連夢遊了十幾天,每天都不重複,每天都有新花樣。父親在多年以後對我講起這些細節時哈哈大笑,父親都笑出了眼淚。我也哈哈大笑,彷彿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或者認為父親是在編故事。但是父親說這是真的。我是否真的夢遊了呢?我夢遊時有沒有還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我也說不清了。後來是母親請了一位老中醫,老中醫在我的手指上用小刀劃了一道口子放了一些血,又給我紮了幾次銀針,我就不再夢遊了。可惜有關我夢遊的事我只能聽別人告訴我。自己在做什麼自己不知道,卻要別人來告訴你,這是否就是夢遊的特徵,那麼,現在有很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他們也都是在夢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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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1)
我們兄弟終於相聚了,在大哥失蹤一個月零十天後。
我當時正在寫一篇尋找大哥的文章,我希望文章發表後能幫助我打聽到大哥的訊息。沒想到,大哥像他當初突然失蹤一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大哥的神色看上去很疲憊,頭髮很長,臉比從前更加長了。我問大哥這一個多月去了哪裡。大哥的嘴張了張,想說什麼,結果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嘴角在劇烈地抖動著。看得出來,大哥是不想回憶那一個多月裡的痛苦往事。
在廠門外的小店,我要了兩瓶啤酒,又要了一袋紅泥花生、一包餅乾。兄弟倆吃著花生、餅乾,喝著啤酒。大哥仰起脖子喝了半瓶啤酒,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哇哇地痛哭起來。我不知該如何勸大哥。這條鐵骨錚錚的漢子,這個我們村子裡昔日的才子,這個為了家庭快速致富而受盡了苦難的男人,突然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起來。我沒有勸大哥,只是把手放在了大哥的肩膀上。我想告訴大哥的是,再苦再難,弟弟都會幫他一起扛過去的。大哥哭了一會兒,可能感覺心裡好受多了,擦乾了眼淚,開始剝花生吃。大哥吃一粒花生就喝一口酒,桌子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的花生殼。大哥喝完了一瓶啤酒,我又叫了一瓶,大哥很快把第二瓶喝得快見底了。大哥喝酒時一直沒有說話,這樣沉默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大哥真的是平靜了下來。平靜下來了,大哥就說他想通了,想明白了,他說他再也不能這樣活了。他說他這些年來活得太窩囊了。
我問大哥一個多月來去哪裡了。大哥很平靜,也很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對於那一個多月來的經歷,大哥那天沒有對我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大哥來廠裡尋不著我,就去了南頭關。大哥果真不是專程來看我的,他是想進關去。他想知道關內到底有什麼好,能讓一個妻子拋開了自己的丈夫,能讓一個母親拋下了自己的兒女。聽說關內有著全國最高的樓,有著全國最漂亮的馬路,還聽說,進了關還可以看到大海。我的大哥說他當時甚至還想過去看大海。天真的大哥,其實骨子裡還是浪漫的,飯都吃不飽了,還在想這些虛妄的東西。
大哥沒有邊防證,他到了南頭關的時候,就在關口徘徊。這時過來一個瘦子對他說,老鄉,想不想進關?大哥緊張地說想進關。瘦子說他可以把大哥帶進關,帶一個人進去五十塊。五十塊太貴了一點,大哥說,再說了,也不知安不安全,要是被邊防武警抓到那就麻煩了。瘦子對我大哥說,肯定是安全的,他說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