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受傷的胸膛暴露在深秋的空氣裡。
這寒冷卻可以讓人清醒。
他看著男人的馬靴,靴上有箭筒,箭筒內有白羽。
他抬起眼,去看男人的手,左手拇指上有一枚骨雕的韘珏。
他被點了穴,胸前血脈不通,僵冷而痛楚。
鄭吉的身體又發起抖來,卻不僅僅因為疼痛或者寒冷——也不是因為害怕,甚至不是緊張。
“項禹,左將軍。”他輕聲說。
對方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動。
“我後悔了。”項禹說,“方才不該放過你。”
他突然舉起細劍,向鄭吉胸前砍來。
細劍停在他傷口前。
“你不會。”鄭吉冷得嘴唇在發抖,聲音卻一點兒也沒有發抖。
項禹皺眉道:“你沒聽到嗎,我後悔了。”他把劍尖逼近了一分,抵著割斷的箭身。
鄭吉又是眼前一黑,幾乎就此暈厥過去。
“你憑什麼以為——”他聽到項禹說話,抬頭去看對方。“我不會後悔?”
“後悔在一開始沒殺了我?”鄭吉漸漸緩過氣來,“那你為什麼放過我?”他方才欠了欠身子,想去奪那封信,卻忘了自己被點了穴,剛抬了抬手臂便一陣痠麻。
“一開始?”項禹慢慢地說,似乎覺得十分好笑。他截住話頭,好整以暇地將那薄紙從信封裡抽出來。
“某啟。臨去宿洲,陰明尚未可測,故不允同行。今萬事稍定,且當速來。兄於北郡祖庭掃榻相候。久違左右,思愧無限,惟萬萬珍重。不宣。”
筆勢斬決,遒勁優美。落款是一方朱底字章。
“劍衣”。
項禹緩緩起身,曼聲道:”廿五年前,宿洲曾有一位聲震天下的武學通聖,尊號暗帝。此人性情乖僻陰鷙,反覆無常,卻也富可敵國,門徒如雲,江湖中人人懼悚。”
鄭吉虛弱地平平躺著,眼中卻光芒漸盛。
“為牽制暗帝勢力,時有朱緇鳧劍四人號令江湖中大小門派與之合縱,竟也能與那暗帝分庭抗禮。四人將其畢生所學錄為四寶卷,是為陰明錄。後暗帝為此四人聯手所殺,傳說陰明錄亦隨之焚燬。而錄上武學秘辛,卻是有如軍令。七十二派見此令如見四尊後人,便是殞身滅命,也當對持令者死生相從。”
項禹兀自將這一段人盡皆知的舊事娓娓道來,全無任何逼訊之意,倒像是在說書。
“你在那門外便露出了身法,我只覺得熟悉,卻沒想到,這便是那陰明錄中的劍衣訣。更沒有想到,你認出我的時候更早。”
項禹把信掖回鄭吉懷中,低頭去看他。鄭吉並不躲避他的目光,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回去。
“我當時放過你,也許只是一念之差。現在倒是要好好想一想——是直接將你的屍體送去見聞韜的好?還是……以你為質,誘他放我出城——再讓我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陰明令
在鄭吉闖入這荒廟之前,項禹已經在此地困了兩日,躲過了各路人馬數次盤查。
兩年前,暗帝后人居然重現中原,自號喑王。他繼承了暗帝令人畏懼的聲名,面上卻寬仁大度,又善馭人心,短短一年便從宿洲帝林一帶發跡,聲勢較之當年暗帝不減。眾人對其深以為懼,又不敢相爭,便把主意打到了四尊後人身上。
朱衣本是鳧衣弟子,其一支卻早已銷聲匿跡十數年。
劍衣侯傳衣缽於子侄聞韜,聞家久居幽州,從不涉足中原。
緇衣門主廿年前已病逝,閔祜繼其位後,於武學造詣上無所精進,卻醉心於些阿堵物。今人看來,當日威震琅琊的緇衣門中子弟,現下俱不過是些銀莊賭坊的護院保鏢而已,為時下英雄所不齒。
於是還剩下鳧衣可供騷擾。
項禹便是鳧衣堡中人。他年少成名,人稱左將軍,廿歲上便以鐵馬百羽橫掃江東,深得鳧衣堡主倚重。
只可惜鳧衣還有一個親兒子燕雁來。
鳧衣老年得子,對其管教無力。燕雁來為人陰狠毒辣,驕縱輕狡。鳧衣還沒死的日子,燕雁來便沒有一日不想殺項禹。鳧衣一死,燕雁來就等不及地要動手了。
數月前,七十二派前來請求燕雁來重啟陰明令,與喑王相抗。
燕雁來一口答應,那邊廂閔祜與聞韜尚在含糊其辭,他便已強令項禹帶百羽鐵騎挺進宿洲。借刀殺人的做派過於明顯了,反倒教人鬆弛下來。項禹便是沒有想到,燕雁來居然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