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的勸告,並未產生如期的效果。他心中雖動了不再找匪的念頭,但仇恨的意識,仍然驅策著他去找那些匪首。
曹縣是他的目的地,那兒有他要找的人。
城中至曹縣全程七十里,府州的交界處有一座山崗,稱龍崗,也叫臥龍崗。西南至曹縣四十里,東北距城武三十里左右。崗下有一座小鎮,叫東陵鎮,屬城武管轄。城武與曹縣雖同樣是縣,但在分等上略有不同,城武是府屬縣,曹縣則是州屬縣,府屬縣自然神氣些,東陵鎮頗以府屬自豪。鎮南有一條小徑,五十里左右到眾涸集。過黃河可以到河南的歸德府。
東陵鎮附近,全是黃河氾濫所造成的沖積平原,去年河決,河岸北移一百二十里灌入運河,這一帶盡成澤國,鎮民有三分之二被洪水所沖走。後來河道重新南移,這一帶又成為沃土,但元氣未復,原有的房舍十不存一。一年來,儘管外地有不少移民前來定居,當地的人也以重金至外地召請長工佃戶重整家園,但仍未能使東陵鎮恢復舊觀。
人力缺乏,牲口稀少,只有村附近開闢了一些田地,三四里外則是一望無涯的荒野,野草高與人齊,樹木稀少,果真是滿目蒼涼,空茫死寂。鎮四周築有寨牆,寨內房屋散落。寨外柳林稀疏,田間的高粱相穀子欣欣向榮,一片青綠,與三四里外的荒涼景象大不相同。
已牌時分,一輛客貨兩用大車徐徐西行,距東陵鎮不足五里地,快到了。這種大車車廂甚大,輪軸寬,不設篷。如果載客,則在四面的栓頭張起一塊以柳條編成的篷蓋,極作遮蔽烈日暴雨之用。這部車已經張了篷蓋,車廂後部載了不少以柳條笆盛著的貨物。車廂前半部,坐了五個客人,擠在悶熱的車廂內,風塵滿身。
車是四套車,有四匹健騾拖拉,如果貨載稍輕,可以減少牲口的數量。車把式的座位高高在上,中有一個人,一眼便可看出是長程客貨車。車座有側的扶手拄,插了一枝淡綠色的三角小旗,旗上繡了一個紅字:卞。車廂務,用朱漆橫書著一行大字;兗州車店,通行全省。
那時行政區分為二直隸,十三布政司,二直隸是京師和南京。省的稱謂沿襲元朝,本朝初年仍然稱中書省,後來方改為承宣布政使司,不再稱省。但民間舊俗難改,仍然稱省,只有官方文書方可找到布政使司的稱謂。
兗州車店的東主姓卞,山東地境內,誰不知巨無霸下三爺騰較了得?即使是匪亂期間,下三爺的大車,響馬賊也不敢任意搶劫毀損,他的總店設在濟南,但兗州的分店主持人,只在卞家的於侄中遴選充任,因為他是本府曹州冤句人。冤句是古地名,也叫宛亭,位於曹州的西南。唐朝黃巢造反,起於冤句,就是這地方。
五個旅客中,其中之一是南嗚——艾文慈。目前,他重操故業,身份是走方郎中。他的招牌是一根齊眉棗木杖,杖頭掛著一束乾草藥,下垂一塊杉木小板,上面寫著:專治奇難雜症五癆七傷,贈送祖傳炮製膏丹九散。背了一個大藥囊,腰繫布巾包的金針盒,風塵掩不住他的軒昂氣宇,蓋不住他英偉瀟灑的顏色。
炎陽似火,沒有一絲涼意,沒有風,暑熱迫人。已經晴了半個月,今年雨水少,車馬過處,黃塵滾滾。
車把式長鞭一揮,“叭”一聲暴響,文八長鞭的稍暴出一朵鞭花。在第一匹健騾的頭後上空發響,四匹健騾蹄上一緊。
他用巾拭拭臉面,扭頭向後面的車篷項叫:“客官們,半盞茶時分便可到東陵鎮,諸位可歇息片刻,過些茶水。”
“趕車大哥,可否趕上一趕?車廂裡受不了,呀!”車內有一位旅客叫。
車把式招搖頭,苦笑道:“趕上一趕不打緊,下半程牲口可吃不消。
客官,這種天氣不算熱,如果不是去年鬧水災,這一帶全是田地,再過半月高粱長至八九尺高,人在路上走四面不透風,浮士近尺,車輛壓下去灰塵上揚七八尺,那才叫苦啊!”
輪聲轆轆,騾車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駛。
艾文慈穿了一身直裰,戴四千帽。他倚坐在車凳上假寐,對身外的事不予置理。
車後傳來了隱隱鸞鈴聲,塵頭大起。不久,鈴聲漸近。塵影中,可看到車馬的形影,蹄聲急驟,車聲轔轔。
車把式扭頭一看,趕忙將車儘量向側靠,並亮聲高叫道:“老兄,慢點兒好不?”
四匹渾身棗紅,高大雄駿的粟色馬,拉著一輛豪華的輕車,以高速急駛而來。輕車的左右後方,三匹同樣雄駿的健馬護駕,馬上的騎士兩男一女,穿月白勁裝外罩綢質被風,頭戴同色布質遮陽帽,佩了劍,神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