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那塊帕子,碧兒,娘,你們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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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一個多月,我學會了淡忘那道恥辱的傷疤,但每天總有某個時候,那道疤莫名地跳進我腦海,狠狠地羞辱我。
第一次見面,葉大人只說了一句話,本來這句話應該令我刻骨銘心,令我在殘缺的肉體內保留一顆完整的靈魂。
“自古宦官雖位高權重仍為世人所鄙,因此最重要的是要看得起自己!”
我聽見了,可是那句話只是浮在了心湖上,像一顆空空的蓮子,無法抽枝生根扎入湖底。
因為那一刻我看見了他。
那一瞬的眼神交錯,目光閃爍,彷彿在我簇新的傷口放下通紅的烙鐵,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絕望油然而生。
同樣是十許歲的少年,他,曹正清,是人中之龍,冷靜犀利的目光,沉穩豁達的舉止,更何況,有完美強健的體魄。而在他的清冷中越發萎頓的我,只有匍匐在地,用殘缺的肉體去膜拜,用卑微的靈魂去奉獻。
一如現在,我不出一言,在黑夜裡默默地掃著他門前的積雪……
那如豆的燈火,往往一直亮到深夜。而我,也每每陪著這黑暗裡唯一的光明,虔誠地垂手立在門外,用幻想中那沉毅的面龐溫暖我的嚴冬。
而每個黎明,我同樣無言立在窗前,眺望院裡那個聞雞起舞的矯健身影。
他系出名門,所從嚴師乃江湖絕跡高人,是哪一位,卻又無從知曉!只知道年復一年,他的武功已經出神入化。只是性子卻越發的冷,猶如寒夜孤傲清冷的星子,閃著耀眼的光,卻可望而不可即。
那目光似玄古的寒冰,只消一眼便叫人瑟縮無言;那聲音猶如十二月的霜刃,只消一句便可無情摧毀對方的尊嚴。這一年的他,只有十五歲。然而我沉迷於這冰冷,沉迷於這不屬於人間的神祇一般的存在。我願就此凍結在他的永夜裡,因為我知道那冰川下有一顆熊熊燃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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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老劉來探望我。
雖然我乾的是最底層的差事,但多虧葉大人照顧,一切尚如人意。個子長高了不少,學識也見長了,用老劉的話說,沒有負了我娘,沒有負了老爺。
老劉望了我一眼,又沉重地低下頭去。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阿旺啊,你娘她……”
我生生僵在了那裡。
夜裡,我輾轉反側,許久未有的淚水打溼/了枕蓆。那個遙遠的掛牽,已經斬斷。我沒有家了。
這裡,就是我唯一的家了……
葉大人憐恤我,把我正式歸入他名下。“從今起,你就跟著正清。將來他能成大業,必少不了左膀右臂。”
彷彿行將溺水者抱住了浮木,我的心中悲喜交織。我小心翼翼地轉頭看去,少年的目光一如往昔地清冷,此刻卻淡然一笑道:“多謝葉叔叔!”
那微笑,宛如極地的雪原上綻開的玫瑰般攝人心魄……名花傾國兩相歡,亦不過如此吧!
我知道他的笑容永遠不會為我綻放,我知道每天不得不照面時他打到我臉上的眼神,微微的輕蔑、鄙夷、不屑一顧……然而我心甘情願地承受,甘之若貽。只要能見到他,只要知道他就在附近,只要能為他盡犬馬之勞……我情願我的肉體被摧毀,我的人格被踐踏。
有時候我想,我甘願就這樣死去,只要他哪怕對我笑一次……
不覺中,十年已過去,年僅二十五的他被老皇帝冊封為東廠廠公,這樣的他越發地挺拔矯健,行事亦是越發成熟老辣。我一直站在他身邊,仰著頭,看著他一天天長成巍巍的青松。而我,情願當卑微的荒草,只為襯托他的偉岸。
那一日,我辦事路過瀟湘苑。天色將暮,次第亮起來的花窗裡傳來琴聲和做作的淺笑。
自幼被剝奪了成為真正男子的權利,我對煙花場裡的真情假意毫無興趣。正待匆匆走過,一對東倒西歪的男女撞到面前,我不得不抬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如同一個晴天霹靂,粉碎了我殘存的迷夢。
一個妖嬈的女子散挽烏雲,正倚著男子的肩嬌笑連連。男子已是混沌一片,兩手卻仍在女子的身上游移。
我瞪著雙眼,望著女子頸上露出的桐葉狀胎記——碧兒!
像是察覺了我的目光,碧兒不悅地瞅我一眼,皺皺眉。見我沒有離開的意思,她一手攀住男子的腰,一手指著我的額頭斥罵:“崔新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