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楚楚怔了怔道:“這裡的事還沒辦好,我怎麼能走。再說學校的大門也早關啦。”
“校門關了最好,你從後院翻牆回去。注意:千萬別讓人看見。還有,明天無論誰來問,你都一口咬定說你整晚都呆在學校,沒有外出。”衛楚恆的目光落在衛楚楚臉上,表情很嚴肅。衛楚楚從來也沒過見二哥用如此嚴肅的表情跟她說一件事。
“你認為……”一陣江風吹來,她的身子也有點發冷。
“行了,上車。”
曲楓終於醒了過來。
他醒來還沒睜眼的時候就聞到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香氣,並且這香氣不容商量就撲進他的鼻子佔據整個空間,他說不清這是何種氣味,只覺得香得發悶,導致呼吸不暢,接著他睜開了眼睛——他睜開眼睛,出現眼前的竟是一張擦著厚粉的美人臉,那美人正朝他笑著,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當然,這是幻覺,一定是幻覺,只能是幻覺……曲楓作出如此判斷,趕緊又閉上眼睛,然後再次睜開,大大睜開,以圖頭腦完全清醒,幻覺不再出現。可是當他再度大大睜開眼睛,發現那張美人臉仍在,並且她與他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一浪浪撲在臉上……天哪,這不是幻覺!曲楓在這剎那間呼吸幾乎停止了,一口氣塞在胸腔進退不得,確定美人存在的同時,也可靠地確定了自己當前所在的位置,這是一張大床,大紅色的床單,繡著鴛鴦的錦被,再加上頭頂那張罩得四下裡一片嚴實的紫色暖帳……曲楓的汗毛在剎那間全部豎了起來。
豆香卻“噗哧”一聲笑了。她入行已經七年,掛頭牌也有三年,可算閱人無數。什麼男人都見過,只唯獨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還“貴客”呢。她嫣然笑著,直起身子攏下暖帳,又捂著嘴笑著走去外間,將那件放在暖爐上烘烤的蔭單藍長衫取了進來。她沒料到,當她掀開帳簾,這“貴客”看見她手上的長衫,又突然省悟到自己此刻竟然衣衫不整的現實,會加倍地嚇得魂飛天外。曲楓的眼睛直直盯著衣衫,同時緊緊咬住了牙,才勉強壓住他那顆怦怦亂跳的心,使腦子有了點兒空隙,去緊急判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他的最後回憶中,他正舉著杯子喝酒,大家談笑風生,形成一派融洽的氣氛,怎麼一眨眼間竟然如此風景,這是圈套還是另有別情。當然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作為一個革命者面對這種誘惑都必須要把持穩住,必須以比柳下惠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把眼前的美人定義為紅粉骷髏。曲楓在確定了這一指導思想之後終於漸漸定下神來,眉頭也聚集起來正想義正詞嚴地將美人喝退,誰知這時候美人卻以很柔美很甜膩的聲音說話了。
“先生口渴了吧,是先用些茶水,再由奴婢伺候起身呢,還是先起身,再用茶水。”豆香捧著衣衫,同時腰枝一扭,就順著床沿坐了下來。
第六章(13)
這個動作對於豆香來說,是日常工作,再平常不過,而曲楓見這妖豔女人突然坐到自己床邊,又說什麼“伺候起身”,那顆剛剛寧定的心又止不住地亂跳起來,哪裡還敢起身,反倒緊抓了被褥把臉拼命掉向裡面,眼睛死盯著牆壁,顫聲道:“不……不用了,你……你把……衣服放……放下,先……先出去……”
豆香又是一怔,臉色卻不由自主沉了下來,一把將長衫扔在床上,又朝著曲楓的背脊連續扁了好幾個嘴兒,這才扭動著腰枝出去。其實她早從曲楓衣衫的質地款式判斷出這不是什麼貴客,而多半是個窮酸,以她的經驗,這類窮酸大致都有幾分假正經,可是假正經底下,多半是真*。而現在這個假正經居然一路正經到底,正眼也不來瞧瞧本姑娘,那可就真是太過分了。哼,既然你不把本姑娘放在眼裡,那麼本姑娘自然也沒心思侍候你。其實若非看在衛少爺既是常客又給足大洋的面子上,就憑剛才你這兩個白眼,本姑娘就已經把這不識抬舉的傢伙扔進秦淮河了。豆香想到這兒的時候,人已經到了花舫船頭,她坐在船頭,情不自禁從懷裡摸出那幾個光洋藉著身後傳過來的燈火慢慢撫弄觀賞,眼裡柔情無限——當然這份柔情並不全為著光洋本身的價值,雖然光洋本身的價值也是其中一個方面。光洋能夠引發豆香的綺念更多是因為那上面還殘留著衛少爺的痕跡,雖然衛少在她面前總是來去匆匆驚鴻一瞥,雖然她也知道他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但是這個距離並不能遏止豆香的似水柔情與秦淮河比肩。豆香就這樣坐在船頭顧影自憐,一直託著腮幫子整個人魂遊天外……她毫沒注意到那個討厭的窮酸是何時下船去的。
蘇德信的額頭正掛著汗珠,汗珠在火光裡泛著刺目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