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己丑,兩淮鹽院圖公思阿到任,清操卓然,每日用三百文。遇商人和平坦易,慈愛諄諄,人以為百餘年來無此好鹽政也。年七十三歿。前三日,遍召幕客戚友曰:“吾將歸去,君等助我摒擋鹺務,以便交代後人。”眾鹹疑之,以為讕語。公笑曰:“吾豈斯人者哉!”臨期,自草遺本畢,沐浴冠帶,趺坐而逝。
三七之期,群商往哭,其妾某夫人遣人問曰:“諸位老爺可知道天下有思州府否?”曰:“有,此州在廣西省。未知夫人何故問之?”曰:“妾昨夜夢老爺託夢雲:『我將往思州府作城隍,上帝所命。』”於是眾商譁然,知圖公果為神,又不知何緣宦此遠方也。
隨園瑣記
餘姨母王氏得疾將死,忽轉身向裡臥,笑吃吃不止。其女問之,曰:“我聞袁家甥將補廩,故喜。”時餘猶附生也。姨卒之次年,竟以歲試第三補廩。
先君子亡時,侍者朱氏亦病,呼曰:“我去!我去!太爺在屋瓦上喚我。”時先君雖卒,而朱氏病危,家人慮其哀傷,並未告知,俄而亦死。方信古人升屋復魂之說,非無因也。
閽人朱明死矣,復甦,張目伸手索紙錢曰:“我有應酬之用。”為燒之,自始瞑。
甲戌秋,餘病危,見白麵小僮戴纓帽跪床下,持一單幅,上書“家政條條,人口寥寥”八字。餘念此鬼戲我也,我亦戲之。是午飲胡椒湯,胸次稍寬,乃口號續雲:“可憐小鬼,只怕胡椒。”僮一笑去矣。當熱重時,覺床中有六七人縱橫雜臥,或我不欲呻吟而彼教之,或我欲靜臥而彼搖之。熱減,則人漸少,熱減盡,仍然一我而已。方信三魂六魄之說,亦屬有之。
至於夢兆,有不可解者。餘祖旦釜公好道術,夢至一山頂,有八人飲酒,如俗所畫八仙狀貌。餘祖至,群仙不起。餘祖戲曰:“八個仙人,十五隻腳。”李跛大怒,持杖將擊。群仙呼曰:“速謝罪!”拉餘祖跪謝,而杖已至腰,曰:“與汝三年。”驚醒後,腰上凸起如雞卵,群醫罔效,潰裂三年,竟卒。餘戲謂:“跛奴與我家不共戴天。”每見跛像,必痛詈之,亦復不能作祟。
姊夫王貢南祈夢於少保墳,夢一僧,狀獰惡,持棍追擊。貢南狂奔,見前面群僧數十,圍坐草上。貢南求救,眾僧拉貢南入草中,而四圍膜手向外。追僧至,索貢南不得,喝曰:“無情種子,留他作甚?大眾閃開,領吾一棍。”貢南驚醒,至今無驗。
餘幼時,夢束數百萬筆為大桴,身坐其上浮於江,亦至今無驗。又立春日,夢關帝綠袍長鬚立空中,以左手擒我,右手持雷,從臍擊入,如烈火鑽灼。痛醒,腹猶熱也。或以為關帝戊午生,餘亦戊午得科之故,終屬強解。
壬子鄉試,將赴科考,是日五更,夢遇門斗李念先於路,搖手曰:“勿去,勿去。相公科考不取,遺才不取,須大收方取耳。”是時科考,遺才最寬,餘自問必不至此,後一如其言。因念補廩錄科,事甚小而機先動,及後登進士,入詞林,改縣令,杳無預兆,何也?
廣西鬼師
廣西信奉鬼師,有陳、賴二姓,能捉生替死,病家多延之。至則先取杯水覆以紙,倒懸病者床上,翌日來視,其水周時不滴者,雲可救。或取雄雞一隻,貫白刃七八寸入雞喉,提向病人身,運氣誦咒。咒畢,雞口不滴血者,亦云可救。拔刃擲地,雞飛如故。若滴下點水及雞血者,辭去勿救。其可救者,設一罈,掛神鬼像數十幅,鬼師作婦人妝,步罡持咒,鑼鼓齊作。至夜,染油紙作燈,至野外呼魂,其聲幽渺。鄰人有熟睡者,魂即應聲來。鬼師遞火與之,接去後,鬼師向病家稱賀,則病者愈,而來接火之人死矣。解之之術,但夜聞鑼鼓聲,以兩腳踏土上,便無所妨。陳、賴二家以此致富,其堂宇層層陰黑,供鬼神像甚多。
餘嬸母患病,呼賴鬼師視之。賴持劍捕鬼,房中有物,如大蝙蝠,投入床下。賴用掌心雷擊之,火倒出燒賴須。賴大怒,令煎一鍋桐油,書符燒之。以手攪鍋中油,聞床下鬼啾啾求饒,久之而絕,嬸病果愈。
一日者,陳鬼師為某家呼魂,見藍衣女冉冉來。逼視之,即其所生女來接火。陳大驚,擲火於地,以掌擊其背。急歸視女,女方睡驚覺,雲:“夢中聞爺呼,故來。”所衣藍布衫上,手掌油跡宛然。
桂林魏太守女病危,夫人延陳鬼師視之,陳索百金為謝。太守素方嚴,拘而杖之,將置之獄。鬼師笑曰:“杖我毋後悔。”方杖鬼師,女忽於床上呼曰:“陳鬼師命二鬼杖我臀,拉我入獄!”夫人大恐,力勸放之,許以重謝,陳曰:“業為祟鬼所驚,吾力不能。”女竟死。
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