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主人。女兒腦袋湊向前,也望著他,一雙胖乎乎的手無措地垂於腕下。她一頭略帶粉色的金色長髮,眼睛藍得好似孔雀的脖子一個顏色。
他保持那個姿勢差不多有五十秒鐘,之後提起箱子走到門廊前,在最下一級臺階上放下了箱子。“太太,”他帶著鼻音不慌不忙地說,“我願花大筆錢住在每晚能看到太陽這樣落下的地方。”
“每晚都一樣。”老婦人說著向後坐了下去。女兒也坐了下去,謹慎地偷瞟了他一眼,就好像他是一隻飛到面前來的小鳥。他把重心放在一隻腳上,在褲子口袋裡一陣翻找,轉瞬後掏出了一包口香糖,遞了一片給她。她接過來剝開放在嘴裡嚼著,眼睛還死盯著他看。他又給了老婦人一片,可她只齜了齜上唇,表示自己沒牙。
史福特利特先生早已輕巧而敏銳地把院子裡的一切收入了眼底——屋角附近的水泵,高大的無花果樹,三四隻正等著去樹洞棲息的小雞——現在視線又轉向了一個棚子,他看到那裡一輛汽車方正但生了鏽的後部。“兩位女士開車?”他問。
“這車十五年沒人動過了。”老婦人說,“自打我丈夫去世,它就再沒上過路。”
“什麼都和以前不同了,太太,”他說,“世界已經快爛透了。”
“沒錯。”老婦人說,“你是打附近來的?”
“我叫湯姆?T�史福特利特。”他死盯著汽車輪胎低聲說。
“很高興見到你,”老婦人說,“我叫露西奈爾?克里特,我女兒也叫露西奈爾?克里特。史福特利特先生,你在附近做什麼呢?”
他判斷,那應該是輛一九二八或一九二九年款的福特車。“太太,”他轉身凝視著她說,“我跟您說件事兒。亞特蘭大有個醫生,能操刀開心臟——人的心臟,”他一邊著力強調一邊把身子往前欠了欠,“從人胸膛裡取出來握在手心裡。”說完他伸出手,攤開手掌,好像上面加了一顆心臟的重量。“然後把它當成一天大的雞崽兒來研究,太太,”他說著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腦袋向前湊了湊,土褐色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懂得的並不比你我多。”
救人就是救自己(2)
“沒錯。”老婦人說。
“哎呀,即便他用那把刀把心臟的每一寸都切到,他懂的仍然不比你我多。您跟我賭什麼?”
“我不賭。”老婦人明智地說,“你從哪兒來,史福特利特先生?”
他沒回答,只從口袋裡摸出一包菸草和一沓捲菸紙,一隻手嫻熟地給自己捲了根菸,把煙叼在嘴裡,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火柴,在鞋子上划著了。他舉著燃燒的火柴,似乎在研究火光的奧秘。火柴就要燒到手了,女兒發出了很大的聲響,指著他的手,衝他直搖手指,可就在火要燒到他的一剎那,他彎腰用手圍成一個圈兒,像是要燒鼻子似的點著了煙。
他拋掉了熄滅的火柴,向夜晚吐出了一個灰色的菸圈兒,臉上露出詭異的神情。“太太,”他說,“現在的人什麼都幹得出來。我可以告訴您我叫湯姆?T�史福特利特,打田納西的達沃特來,但您以前從沒見過我,您怎麼知道我沒在說謊?太太,您怎麼知道我不叫阿龍?史巴科斯,打佐治亞的辛格伯瑞來?您怎麼知道我不是打阿拉巴馬露西來的喬治?史畢茲?您怎麼知道我不是打密西西比圖拉弗斯來的湯姆森?布萊特?”
“我對你一無所知。”老婦人不耐煩地嘟噥。
“太太,”他說,“人們不在乎自己怎麼說謊。也許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我是個男人。但是太太,您聽我說,”他說完頓了一頓,讓語調放平穩一些,但平穩中隱含著威脅,“男人是什麼呢?”
老婦人用牙床磨起了一粒種子。“那個鐵皮箱子裡裝著什麼,史福特利特先生?”她問。
“工具,”他說著向後退了一步,“我是個木匠。”
“要是你到這裡找活兒乾的話,我倒是可以供你飯,給你個住處,但不會給錢。我得把話說在前面。”她說。
她的話沒有馬上得到回答,他背靠一根支撐著廊頂的柱子,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太太,”他慢吞吞地說,“對有些人來說,有些東西比錢更重要。”老婦人一言不發地搖著身子,女兒盯著他脖子上上下滾動的喉結。他告訴老婦人,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錢,可他會追究人生的意義。他問她人是為錢而生,還是為別的什麼。他問她以為自己為何而生。她沒理會,只是坐在椅子上搖著,暗想一個獨臂人是不是能給她的廁所換個新屋頂。他問了很多問題,她都沒理會。他告訴她他二十八歲,幹過多種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