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淚水又流下來。
“唉,唉。”黃牛牯在嘆息,“你和山狗本來就是夫妻命啊,做啦,做吧。”
得到了親人的答應,水秀的心寬多啦。她睜開眼,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端起大木盆,母子倆個朝水埗頭走去。
4.
清晨的竹浪溪,綠水緩緩地流著。鳳尾竹的倒影在溪流中搖啊搖。這山裡的溪水包含各種礦物質,軟滑軟滑的。洗面板,面板細嫩,洗頭髮,頭髮烏黑。
水鴨仔歡蹦了幾步,一頭扎進水溪,成了一個真正的水鴨仔。
水埗頭由山石疊成幾級臺階,有幾塊圓石凸出水面,是婦女們專用的搗衣石。
水秀放下大木盆,從頭上拿下牛角梳,髮髻鬆開啦,美人頭浸入水中,綠水融入了黑墨。縷縷青絲順水漂著,一根根,一絲絲,細細長長,能看得清卻數不清。美人頭從水裡出來,牛角梳順著髮根梳理,水珠一串串,滴破翡翠鏡面,攪亂水中倩影。當年水邊的浣紗女,也不過就是這模樣。
水秀洗好頭,黑髮披肩隨風。水裡的那個影子好靚,她淺淺一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黃山狗。看了看水鴨仔,他在潛水,好像在學摸魚呢。要洗衣服啦,大木盆裡有水鴨仔的髒衣服,有她自己的,也有山狗的。她把搗衣棒拿出來,還有一陶碗搗碎的皂角子。這是皂角樹的果實,搗爛用作洗衣服,能出泡沫去汗漬,不比城裡人用的番皂差。
5.
村路那邊又過來一個村婦,也端著大木盆。這是一個粗肥的女人,厚嘴唇大肉臉。一身大襟衫,由於奶水脹鼓鼓的原故,胸前溼了一大片。大木盆頂在肚子上端著,看樣子又快要生養啦。她是村裡趕豬佬的女人,黃風竹的老婆。村族人稱她豬嫂,細佬仔們叫她豬嬸。
豬嫂直奔水埗頭。“豬嫂。”一聲呼喚,她被嚇了一跳。豬嫂回頭一看,是黃墨斗。“哎呀,墨斗。你搞什麼鬼啦,嚇我一大跳啦。”
“豬嫂,過來一下啦。”黃墨斗躲在巷口,神神密密地招手。
“有什麼事呀?鬼鬼祟祟的。”豬嫂過去問。
“求你做件事啦,請你一定答應幫忙啦。”黃墨斗說。
“什麼事啊?”豬嫂問。
“這件事……,”黃墨斗遲遲疑疑的,“我看水秀孤兒寡婦,很可憐的啦。我是單身寡佬,想娶她做老婆啦。”
“哦,想要我做大葵扇【廣東方言,做媒人。】呀?”
“是呀。只要你這把大葵扇一搖,我的事就得啦。”
“那是不是要給我媒人婆大紅包啊?”
“那肯定啦。事得了之後,自然會有大紅包奉上啦。”
“這事包在我身上啦。你這個鬥木佬,做好大床啦,準備娶老婆吧。”
“拜託啦。”
豬嫂答應得這麼爽脆,自然有她的道理。黃墨斗雖然是長房長子,身任族長,但長房人丁不旺,長房是弱房。七世祖黃詩農到四十好幾啦,才得了這個仔,還不幸患了小兒麻痺症,瘸了一條腿。到臨老終了,七世祖還沒有看到個仔娶上媳婦。
但千萬不要小看了黃墨斗。看看眼前的他,白白淨淨的靚仔臉,他是村裡唯一個梳分頭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竹綢唐裝衫,這種竹綢布比一般的土布貴多啦,新的時候硬撐撐的,越穿越洗越軟熟越舒服。他的唐裝褲頭也與眾不同,當中貼肚臍的地方打了一個大銅釦。黃墨斗的好手藝,還是二世祖黃音遠傳下來的。這個遊走四鄰八鄉的鬥木佬,不但見多識廣,還心思機巧,不愧是他,到了如今新社會,他還能做村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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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隻華南虎 第三章(3)
6.
水秀遠遠望見豬嫂過來啦,她趕緊自個佔了一塊最靠近石臺階的搗衣石,坐下來開始洗衫。山狗的衣服最髒,汗漬又厚又油。她把髒衫放在搗衣石上,再放一層厚厚的皂角子,拿起搗衣棒就鼓搗起來。兩下、三下,髒衫起了黃色的泡沫,汗漬被搗出來啦。
“哎,水秀,來得這麼早啊。”豬嫂招呼道。
“哎,豬嫂,你也來洗衫啊?”水秀應道。
豬嫂眼尖,一眼就看見水秀在洗男人衫。“水秀,你還給小叔仔洗衫啊?”
“嗯。”水秀不愛接這個話頭。
豬嫂不急著洗衫。她把大木盆放在一旁,索性在水秀身邊的石臺階上坐下來。“喲,看水鴨仔,多伶俐呀。他今年快五歲了吧?”
“嗯。”水秀應道。
“可憐的細佬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