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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條巷口,行過一間屋脊高高翹起的大磚瓦屋。大屋的主人叫黃風墨,是村族中的長房長子,七世祖黃詩農仙逝後,黃風墨就是族長,又是村長。這黃風墨是個鬥木佬【廣東方言,木匠。】,好手藝,不但包攬了村裡的活,這四鄰八鄉的人嫁女做梳妝檯、大衣櫃,都來找他。人家裡要做個木盆鍋蓋,也都來找他。這好手藝為他贏了個執直中正的名號,叫作黃墨斗【木匠沾墨用來彈直線的工具叫作墨斗。】。

巷口有一個人影閃了一下,又不見啦。

水秀的髮髻上斜插著牛角梳,身穿一件黑布大襟衫。鄉里的已婚婦女統統穿這種黑布大襟衫,梳髮髻。大襟衫剪裁簡單,從腋下到下衣襬一溜搭連佈扣,整件衫方方正正,形狀如同一個當頭罩下的黑布袋。這是當時婦女的時裝,能遮裹得密密實實,絲毫不顯腰身體形。然而,不管是什麼樣的衣服,那就看是穿在誰身上啦。只要是天姿麗色,那就像錐子放進了口袋,自然會鋒芒顯露。水秀穿著大襟衫,一顆美人頭從黑布口袋中長出來,最突出之處是高高撐起的前胸,這一突出特點,足夠讓許多男人的目光穿透並打好多個問號,那後面,那裡邊,是什麼樣的東西呀?

母子倆個沿著山路施施走來。要經過伯公廟和三岔路口的大榕樹,才能到竹浪溪的水埗頭。水秀斜端著大木盆,大木盆靠在腰胯上,整個人的身子是一個好看的三道彎。過了伯公廟,就是大榕樹頭啦。水秀和水鴨仔停下來,放下大木盆。

2.

大榕樹站在三岔路口。村民們認為,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話不假呀。三岔路口是神靈們經常路過聚會的地方。村民們每行至此,心中就充滿敬畏。屏住息,捫心閉目,很可能會聽到神靈們的嘆息聲呢。村民心中的神靈,並不是那些顯赫的至高無上的神祗。村民心中的神靈,和凡夫俗子保持著很近的心靈距離,雖然看不見他們,摸不到他們,但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啊。這些是什麼神靈呢?神聖一類的,就是灶王爺啦、五穀仙啦、宅官地相啦、山神河妖啦。最愛的,就是那些仙逝的至愛親朋啦,輩分高的有伯公祖啦、二世祖到七世祖啦。帶黴氣的又讓人可憐的是那些怨死鬼啦,伸長舌頭的是吊頸鬼啦,高高瘦瘦的是撐船淹死的竹篙鬼啦,晚上走路時,撒沙鬼會從背後追趕你啦,你必須吹口哨嚇走他。神也罷,鬼也罷,他們都來過到過這個世界,都長住在人們的心中啊。

大榕樹站在三岔路口。樹頭下的泥土從來沒有幹過,而且還散發出陣陣酒香,那味道來自用木薯蒸制的一種劣等燒酒,一種名叫“玉冰燒”的最普通的酒。村民們拜神後,就把酒潑灑在地上,請神靈們痛痛快快地喝吧。樹頭周圍插滿香腳,這些焚香後燒剩下的紅色小棍,年復一年,層層相因,重重疊疊,香灰香腳堆成小土坡。唉,神靈也怕寂寞呀,是不是?虔誠的村民有責任為他們造一個休息聚會的地方。神靈也會餓的啦,也怕曬日頭的啦,是不是?大榕樹下好乘涼,嫋嫋的香火將溜順他們飢餓的肚腸啦。到了過年過節過忌日,更會燒些紙寶,讓神靈們吃大餐啦。神靈不遠呀,在世為人,仙逝為神啊。

3.

水秀放下大木盆,從襟懷裡拿出三枝香點著啦。合掌拜了三拜,又讓水鴨仔也合掌拜了三拜。“牛牯,我和個仔來看你啦。你聽見了嗎?”

個仔尚未出世,黃牛牯就上山打獵餵了老虎,屍骨無存,連墳頭都沒一個。水秀站著,眼閉著,心中默唸。“牛牯,你餓了嗎?吃吃香香吧。沒有帶酒來,知道你喜歡玉冰燒啦,但我沒有錢買。等下次山狗賣了山貨,等有錢啦,我再買來給你喝啦,好嗎?”

“牛牯,我和個仔都很好……,很苦……,我的命真苦……,”眼淚順著她的臉留下來。

最後一隻華南虎 第三章(2)

“唉,唉。”黃牛牯在嘆息。

“我在山腳下種了些番薯和木薯啦,我和個仔都有飯吃。”

“唉,唉。”黃牛牯在嘆息。

“前幾天,廟祝公黃銅鑼送來一袋白米啦,說是墨斗族長交代的啦,是祠堂分丁谷剩下的啦。我們細仔人家怎麼能分到丁谷呢。是他們可憐我們孤兒寡婦吧。我就收下啦。這幾天,我和個仔都有白米煮粥吃啦。”

“唉,唉。”黃牛牯在嘆息。

“牛牯,山狗對我和個仔都很好啦。他昨天打到黃猄啦,我和個仔都吃到黃猄肉啦。”

“唉,唉。”黃牛牯在嘆息。

“牛牯,”水秀猶豫了一下,臉上泛起了羞怯。“你說啦,我和山狗做夫妻好嗎?我一個人帶個仔,太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