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了盆架,大口喘息,風中樹葉般,顫抖得無法自控。
“簡非——?”身邊傳來裴伯玉關切的聲音,低沉微涼。
我背朝他搖搖頭,示意沒事。
總得過了這一關,不然又將如何?
如果有選擇,我寧願只做山溪;海洋,並不是我的目標。
青銅鏡,光明眼。明於遠沉靜溫和的聲音浮上心頭。
慢慢慢慢平靜下來,掬水洗漱完,我轉身朝裴伯玉微微一笑,算作道謝。
他靜靜地看著我,拍拍我的肩。
拿了梳子,發現手居然無法上抬。
裴伯玉接過去:“真是折墮,這撫琴持筆的手,今天居然為人梳理起頭髮來。我現在後悔了,不該趕走那些候在你門外的人。”
他在我背後戲語。
什麼?
他似感覺到我的疑問,笑道:“你們皇上帶來的,自不必談;傅景純是每天必到的;還有安南那丫頭、你在文會上結識的一些士子;另外,在我家門前轉悠的軟轎不知凡幾,暗香陣陣啊,我裴伯玉門前幾時有過這般風景?”
我轉頭看著窗外竹葉上跳躍的陽光,自言自語:“趕得好。我現在誰也不想見。”
“是嗎?”門外清朗的聲音響起,一人笑著走進,似帶來了一室明亮。
宋言之。
“大哥——”我微覺不好意思。
“嗯,氣色好多了。”他在我對面站定。
“簡非,我與你這大哥一見如故。那天請他喝茶,他居然不領情,直說難喝。”裴伯玉一把拉起我,“走吧,到我書房去,我泡茶給你喝。”
我疼得眉微一皺。
“裴兄,”宋言之微笑著伸手一攔,“還是拿到這兒來吧,正好我也沾些光。”
“簡非不是紙糊的……算了算了,我去取來。”他笑著走出。
“門前院中的那匹灰馬是你的?這些天它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這兒。”宋言之笑道。
我一怔。
“看看去?”他提議。
我想想,點點頭。
灰馬靜靜地立在院中的一棵香樟下,低頭垂目。
許是聽到動靜,它轉轉耳廓,朝我這邊看來。
它似乎更瘦了,背上的骨頭高高凸起,渾身的毛也髒兮兮。
它見到我,走過來,毛茸茸的頭挨著我的頭臉。
“那天夜裡是它警醒,柳總管進去看時,發現房間裡全無異樣,只是你不見了……”宋言之的聲音輕輕傳來,“正在焦急,似乎有所預料、鍾離無忌夜半過來探看,於是忙帶著我和柳總管進宮。這灰馬堅持跟著,鍾離無忌沒法,只得棄了自己的馬,騎上它。”
我摟著它的脖子,默默埋首在它的鬃毛裡。
這惡夢般的經歷,我知道終要面對,於是強忍著,聽他敘述。
“進宮後,卻到處尋找不到;誰也沒想到那宮殿竟是修在了宮牆之外的地下;最後還是這馬執意帶著他一路過去……卻還是耽擱了時間。”宋言之的聲音有些不穩。
馬的脖子被我越摟越緊,它不安起來,噴著鼻息,晃了晃腦袋。
“簡非——”宋言之遲疑地喊我。
“沒關係的,大哥,只是有些累。”我悶聲回答。
他不再說話,輕輕撫著我的背。
風從古樟的葉片中穿過,幽微的香氣,水一般盪漾。
無名的小鳥在樹的綠蔭中歡快地鳴唱,不知憂愁,不知風雨流年。
“簡非,我帶你離開,好不好?”淡定的聲音傳來。
離開?
我眼前一亮,忙轉了頭看他。
“拋開一切,去周遊名山大川。”
他臨風而立,眼神溫暖明淨,容色平和清遠。
不禁想起去青江的那些日子,那段湖海優遊、風一般不羈而無牽絆的時光,我在醒裡夢裡曾經無數次地想起。
答應他,答應他,有聲音在我心底叫囂;那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是拋開一切……
他允文允武,有家有功業,我怎麼可以如此累他?
我自己又哪能真的就拋開了手?
“你不必替他人考慮太多的,簡非。……無論何地何地,你想獨自離開時,告訴我一聲。”他似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
我看著他,難抑心底的感動,不敢多說什麼,只回他一聲“好。”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