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兒,庫房裡走出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兩撇鼠須。一臉油滑,大概就是鄢高才在帥帳中所說的那條“宦海游魚”了。他眯縫著魚泡眼大大咧咧地走出來,一眼瞧見院落裡站了一堆人。鄢縣令旁邊一人身材修長,蟒袍玉帶,身後還跟了一大幫官兒,補服上繡地鳥兒,哪個都看著晃眼,這人不由嚇了一跳。他心思轉的也快,立刻省悟到眼前是何人,他急忙搶步上前,“噗”地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下官李庸拜見欽差大人、拜見諸位大人。”楊凌微一打量,見這人衣袍整潔,纖塵不染,知道他剛才在庫房中也是虛應其事,根本不曾用心為百姓想過辦法,不過楊凌幹過驛丞,也知道就算這個主簿肯用心,掃庫底的那點糧食也確實不夠幾個人吃一頓的。他擺了擺手道:“起來吧,鄢縣令,看來庫倉實在是湊不出賑濟糧了,這樣吧,李大人,你看讓馮知州打個欠條,先從軍糧中借調一部分,等州府撥了賑糧再還回來如何?總不能叫這些百姓們餓肚子。”他拱了拱手道:“蜀王仁厚愛民,我相信如果是王爺在這裡,也一定會贊同以這權宜之計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地。”封參政本想指出這與體制不合,一聽這話把話又咽了回去。李森自然不會拂逆楊凌之言,立即欠身應是,吩咐親兵帶著那位李主簿馬上趕去運糧。軍糧運到,鄢高才便陪同楊凌等官員去四處賑災施粥棚子那裡探看百姓,這些災民大多聚集在城隍廟、水龍觀、曬穀場幾個寬敞的地方,災民們才剛剛逃來沒幾天,加上此時的天氣不冷,所以一個個雖蓬頭垢面,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只是這些人全都神色木然,眼神冷漠,看著這位縣太爺忙前忙後,張羅著叫人趕緊煮粥施粥,對百姓噓寒問暖,卻沒有一點感激親近的意思,對這一大票高官更是敬而遠之。蘇御使不悅地低聲斥道:“此地民風果然頑劣,一縣父母官趨前跑後,為他們張羅口食,欽差大人親自趕來探望,卻如此不知感恩、不通情理。”“追根究底,到底是誰在養誰?誰才該知恩呢?”楊凌聽在耳裡,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沒有作聲。這時,一個少年捧著個大碗讓衙差給盛了碗稀粥,點頭哈腰地說了聲“謝謝官爺”,話音未落就被旁邊一個粗袍漢子一把接過碗去,扯了他手腕就走。那人一邊走,一邊惡狠狠地斥罵道:“小兔崽子,謝什麼謝?不是這麼些個東西姑息養奸、縱容不法,咱的家能被燒了麼?你表姐一家能被人殺了麼?他們給你碗粥謝什麼謝?他們給別人一塊肉,人家還不領情呢。呸!”那人邊說邊走,聲音不大,可是楊凌身邊幾個官員卻都聽的清清楚楚。“這個大膽刁民……”馮見春戟指喝道。“馮知府……”,楊凌懶洋洋地喚了一句。“下官在”,馮見春連忙垂下手來,輕聲細語地道。楊凌卻沒再說話,只是慢悠悠地猶自向前走著,隨著糧車地運送。默默地看著鄢知縣和此刻比誰都賣力的縣丞、主簿以及三班衙役分發糧食。各處賑災場走了一圈,最後從曬穀場出來,估計難民總數約在三萬上下,其中很多還帶著傷。楊凌踱到一座木橋上,橋上清水潺潺,豐美的水草在河邊流水中輕輕盪漾,幾股涓涓支流從側向流淌過來,匯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楊凌凝望著水面良久,眾官員都圍擁過來,默然立在一旁。楊凌抬起頭來。望望蕭條的街市,又移向路左剛剛被火焚燒過地烏漆抹黑地一溜兒殘牆斷壁,然後對環繞在身邊的文武官員們道:“諸位大人,本官在內廠當差,內廠的老班底是神機營左哨軍。本官在江南打過仗。我的主力是親自在作戰中訓出來地兩萬精銳。一個衙門、一支軍隊、乃至一個國家,總有主流、支流。要想太平,只有努力將支流帶到主流。如果以傷害主流來妥協支流,主流都失去了凝聚力和忠誠感了,那麼支流會走向何方呢?以禮教守西陲。懷恩撫遠是我大明國策,武力鎮壓、強勢懾服從來就不是我漢人本色。可是有一條:保障他們不受大族欺凌,設立土官以夷治夷。遇到災害優先救濟,這都可以。但是在朝政、律法、經濟教化上,都決不能允許他們脫離大明的存在,將部族的權利凌駕於朝廷之上,否則只會是刻意提醒他們比漢民優越,不要和漢民混在一起。同時又會令漢人嫉恨,厭惡他們,巴不得他們不要和自己住在一起,試問這樣一來,怎麼可能安定呢?百川匯海。是大勢所趨,人為地搞地涇渭分明,最後只能鬧的分崩離析。這次是一個教訓,這種教訓在百十年來的衝突中就從來沒有消失過,可惜一直沒有人引起注意。子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那麼諸位,這公呢?不公何來安?不岐視亦不縱容任何一族,才會使大家和平相處,親如一家,讓他們覺得屬於同一個國家、擁有共同地利益、承擔共同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