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話呢。都是徐達這小子壞事,好好在宿舍裡睡覺嘛,幹嗎要拿腦袋跟人家玩遊戲呢,如今躺在醫院裡神志不清,我還得守著他,這算什麼事呀!我才教了他兩回課,走在路上都不認識,也沒聽他叫過我老師,可以說一點感情也沒有,叫我如何樂意陪他。當然如果是個女的又不同了,女學生躺在這兒,即使人事不知,大概也會很耐看。徐達我就不愛看。這屋子裡都是腦子有問題的,形象都不好,包你看一眼一輩子都難受。聲音也不好聽,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呻吟。看樣子都像在地獄裡煉著,有人在受酷刑,有人在用文火烤。那些不聲不響的大概是剛用完刑,劊子手在歇著。陪住的也都沒有好臉色,他們燥著呢,你不惹他他都想找你晦氣,就像我。我就老實待著,屏息靜聲。 在這種環境裡,護士小姐對陪住的人發火你就得諒解,何況她剛給人清理過屎尿,這也叫代人受過。我對那個漂亮的護士小姐悠悠神往,心想她再進來我得給她道個歉,再看看能不能打打她的主意。可她一上午都不進來。倒是護工小姐進來了,問我要不要訂午飯。她一開口我就聽出她是新洲人,我用武漢話叫她小老鄉。她聽我講武漢話,眼睛一亮,說,大哥,你也是湖北人?我說如假包換。小老鄉開始手舞足蹈,她說,大哥,不如別訂飯了,到我們那兒吃,我們幾個小姐妹一起做飯,可香了。我說,這敢情好。小老鄉跑去告訴小姐妹多加勺米,回來打掃房間,還給徐達換了張中單。我們聊天,才知道她初中畢業,剛來南州三個月,是一個遠親帶來的,來了南州遠親就不睬她了。她倍感孤單,見了我就像見了親人。這小丫頭長得小氣了一點,但在南州也算漂亮的,如果在其他場合我可能有興趣跟她玩點什麼,但現在我是沒興趣了。我在想著周依琳,不知她還會不會來看我。萬一她又失了蹤我可真是痛不欲生。當然師傅不是這種人,她不會丟下我不管。
《面朝大海》第四章七
我上大學前從來沒進過醫院。我媽生我時正在灶下燒火,她一陣腹痛就把我擠了出來。老媽拎起我的小腳丫在我屁股上拍了一掌,我就對這個世界不滿地哇了一聲,然後放聲大哭。我小時候也有一些小病,都給我媽用土辦法治好了。譬如大熱天上火,頭上長了個大包,老媽摘了片樹葉貼上去,那包看著就癟了。我對中醫從小就心嚮往之,對祖傳密方尤其喜愛,那才叫治病救人的良方。對西醫則一點好感也沒有,拿把刀子就把器官割下來,把頭剖開,這也叫治病,真是笑死人。我有時也會感冒,這時我就自己去藥店買點抗病毒、霍香正氣丸,如果吃了還不見效,我就死命喝開水,把肚子喝得像一面鼓,然後不斷往廁所跑。我的同事差不多天天跑醫院,一到月底就開始造病歷,打報告,然後找領導簽字,等下個月才拿回百分之八十的錢,真是麻煩死了。有時領導還不批,於是就對領導有意見,或者跟領導吵,給領導留下一個壞印象,把自己的小前途給耽誤了。 我幫國家省了那麼多錢,還把就醫的機會讓給別人,如今卻讓我到醫院來陪人,忍受惡劣的空氣和環境,受小護士的氣,還要看人眼色,真是蒼天無眼。當然我也有私心,我還想著往上爬, 還想著跟軍伐鬥, 否則我也不用受這土罪。這樣一想我就忍了, 我趴在椅背上瞌睡, 剛迷糊, 周依琳來了, 她站在我旁邊揪我後腦勺上的毛。 師傅煲了一鍋老鱉湯,給我提了一兜。我說,不客氣。捧起就喝,結果給湯麵的油燙得嗷嗷直叫。我舔了舔嘴唇,說,起泡了,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嗎?周依琳說,看你青頭寡面的,沒人關心你嗎?我說,這年頭誰關心誰呀,都顧自己了。師傅說,你就剩下一張嘴,光會說別人,也該想想自己。我說,我怎麼啦?我好著呢,全世界都找不到這麼好的人,你看別人都不願意乾的事我也幹了。師傅說,你乾的事多了。說完很曖昧地笑。 我求師傅走時把我也帶走,別把我留在煉獄裡。周依琳說,行嗎?小護士要罵你。我說,我都陪了三天了,這傢伙要麼睡得像個死人,要麼像個殺人犯,我遲早會給他弄成心臟病。再說好人也不能盡給我一人做,也得留一點機會給別人。 我昨天跑到街上給程應瑜打電話,我說你不能把人撂給我就不管了,我都陪了三天了,你好歹也派個人來頂我呀。我還說要追究責任還有個領導責任呢。校長說,這種話你也敢說,你簡直反了。我說校長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我是說軍伐。校長說,說誰也不行。但他最後還是妥協了,他答應派軍伐來頂我。我一聽讓軍伐來就很開心,覺得是個偉大的勝利。如今勝利的事不多,是個事就可以勝利一下。當然我知道軍伐不會輕易來頂替我,就算他答應來也會拖幾天,好讓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