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站著或蹲著,總之既要讓自己舒適,又要能全面欣賞即將開幕的好戲。然而,小如眯起眼默不作聲,黑臉無法判斷是陽光過於強烈還是小如在思索新名堂,不由提心吊膽。小如感到奇怪:“你們看我幹嗎?”
幫主建議說:“叫新兵彙報案情吧,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白閒著。”
小如不置可否,但是,大家看到他陽光照耀下的臉笑了一下。黑臉認為這是小如在預設幫主的建議,於是眨巴眨巴爛柿子似的眼睛,開始彙報案情:
“我專門偷豬,都偷了十幾年了,不會幹別的,沒辦法。原先跟我師傅一塊幹,看準地方,下半夜去。我在豬欄外放鞭炮,師傅進去屠宰。鞭炮放完了,豬也搞定了,我們把它綁在嘉陵車的後坐就走。主人聽到鞭炮響,以為是鄰居家在殺豬,懶得出來看究竟。師傅說,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膽子有多大,生意就有多興隆。
以後師傅判了無期,我只好單幹。沒人幫我放炮仗,我用針筒把高粱酒打進饅頭,丟給豬吃,一下就醉倒不吭氣。就是搞不來大傢伙,沒法弄上嘉陵車。不過一個人幹很安全,抓到了不算團伙,也沒人招我,自己頂住不說不會出大事。我用的嘉陵車還是師傅留下的,昨天派出所拉去了,說是作案工具。”
獨眼按捺不住好奇,“搞到豬以後怎麼辦?”
“統統自己放血煺毛、開膛賣肉,死豬不好賣的,跟人家說不清楚。屠刀和肉籃派出所也搜走了,還有衛生許可證。就這些。”
小如當著偏西的太陽端坐,那麼,面對他的黑臉就是逆光。由於逆光,小如看不清他的臉,但整體上面善,只見眼眶糜爛不堪像腐爛的穢物。小如始終保持微笑,使黑臉感到這位牢頭慈善懷柔,協助他流利地完成敘述。
黑臉另闢蹊徑的作案方式別具一格,小如的微笑除了鼓勵他說下去以外,的確是耳目一新所至。黑臉扼腕垂頭,敘述結束後,觀眾不再注視他,而是注視小如,等待下一個節目的出籠。眾目睽睽之下的小如站起來,緊了緊外套,沉默地走進裡間去了。
黑臉心中一陣狂喜,跟小如要進裡間,卻被幫主叫住了:“急什麼,節目還沒開始呢。”
黑臉停下腳步,喜悅從他的爛臉上漸漸消失。“誰出節目誰出節目?”出於小如突然離去的微妙背景,沒有人響應幫主出節目。幫主左右環視一圈,點了獨眼的名:
“你當過兵,有什麼新鮮的讓弟兄們開開眼。”
“我當的是什麼兵呀,就新兵連那幾個月像個兵。”
“新兵連什麼事最難?”
“最難?踢正步吧。”
“行,就踢正步。”幫主下了口令,“黑臉注意了,立正,正步——走。”
黑臉的正步踢起來一跳一跳的,像恐怖片中的吊死鬼,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不行不行。”獨眼上去示範了一遍,叫黑臉再來。這次黑臉的動作好多了,看上去還不是踢正步,而是一個巫婆在跳神。
幫主別有用心地說,“每個人都是從不會到會的,可以慢慢學嘛。”
“對對對。”獨眼恍然大悟,“得從一步一步練起才行。”
獨眼讓黑臉踢左腳擺右手,黑臉總是腳尖朝上,獨眼怎麼也糾正不了這個毛病。小鳥依人般蹲在幫主身邊的交通突發奇想,端來一碗水擱在黑臉的腳面上,這樣,腳面總算是平了,上擺的右手又垂落下來。於是,交通再端來一碗水,擱在黑臉上擺的右手。
一個金雞獨立的人有什麼看頭嗎,大有看頭。可以觀賞到他如何為持平兩碗水而自相驚擾;可以觀賞到他的臉色如何從憂心忡忡到滿面愁容;加上幫主下達的軍令狀,甚至還可以觀賞到一個人的孤獨、無助和絕望。幫主的軍令狀是:
“如果手上的碗翻了,你要給獨眼按摩一個月;如果腳上的碗翻了,你要給獨眼洗腳一個月。”
裡間的九爺憑直覺,感受到了這句話的非同尋常,為什麼不是給“我”按摩、洗腳,而是給獨眼按摩、洗腳呢?其中必有蹊蹺。九爺中斷談話,示意小如密切關注外間的一舉一動。
九號房前所未有的安靜,外間的在滿懷喜悅地等待黑臉的可悲結局,裡間的豎起耳朵傾聽外間的動靜。九號房越是闃靜無聲,金雞獨立的黑臉越是心驚膽戰。這樣,隔壁八號房的喧鬧聲就拔地而起,一幫人在討論重慶火鍋,另一幫人在辯論通姦是否要判刑。火鍋和通姦均屬於熱烈的範疇,所以他們高潮迭起,九號房的聽眾甚至能越過高牆,聽到他們吞嚥口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