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其他事要做。”青衣人的語氣淡下來,似乎不願談,杪冬點點頭,也就不再問。
杪冬不說話,青衣人也不說,卻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杪冬被盯得有些不舒服,有些侷促地扯開話題說:“剛才,挺危險的……”
杪冬轉頭看向窗外,青衣人盯著他細長的脖子,忽然起了逗弄的心。
“杪冬擔心我?”他揚著眉,慵懶的語氣裡帶著些調笑。
杪冬“啊”了一聲,那個聲調含糊不清,不是升還是降,是肯定還是否認。
青衣人就當他是肯定了,開始調動措辭描述那場廝殺。省去了前因後果,輕描淡寫裡還是透出了險惡的陰謀與入扣的危機,以及青衣人漫不在乎的驕傲與不屑。
杪冬心不在焉地聽著。
月色很好,他看見盈盈月光順著窗欞灑進來,暗自沉浮,忽然就笑了起來。
“有人對我說,無論是誰受傷了,總會有人為他難過。”
月光如紗霧般,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杪冬恍然間看見那個小小的自己帶著滿身傷痕回到家,素手忙腳亂地為他上藥,一臉心疼。
她說『無論是誰受了傷,總會有人為他難過』
『杪冬受了傷,我會難過』
然後倔強孩子的心防一下子就被開啟,他趴在素懷裡,頭一次為無處訴說的委屈哭得淚流滿面。
那樣久遠的記憶了,杪冬卻覺得彷彿仍在昨日,似乎伸出手,還可以碰觸到那時候縈繞在素身邊淡淡的香水氣息。
月亮大概是被雲遮住了,光線稍稍暗下去些。
他回過頭,正對上青衣人幽深的眼,於是又笑了一下,說:“為了那些會難過的人,大叔還是小心些……儘量不要讓自己受傷吧。”
青衣人坐起身,摸了摸杪冬的頭。
他忽然有種衝動問——你會不會為我難過?
不過卻終究沒有問。
這樣的問題太突兀,他有種直覺杪冬不會撒謊,而那個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要聽的,所以,還是算了。
杪冬趴在床沿睡著了。
他拒絕了青衣人睡到床上去的好意,固執地以一種並不舒服的姿勢趴在床邊。
他說床太小了,會壓著大叔傷口的。
他說我就在這邊,大叔疼得難受了就推我一下,我陪你說說話會好一些。
輕柔的語調,乾淨的眼眸,那種理所當然毫不造作的體貼,會讓人心一點一點變得柔軟起來。
順帝的手指繞著杪冬的髮旋輕輕轉了幾個圈,然後停下來。
杪冬沒被吵醒,他睡得很沉,呼吸卻極淺,給人一種不想再醒過來的感覺。
順帝低笑一聲,拋開腦海裡莫名奇妙的念頭,湊過去打量杪冬睡著後特別乖巧的側臉。
在數次漫不經心的會面中,順帝勉強記得甫子陽有一張最多隻能算清秀的面孔。他在杪冬的人皮面具介面處慢慢輕拂,手指停頓良久,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真難以想象,這個少年會是朕的兒子。
順帝嘆口氣,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
第 7 章
杪冬醒的時候,青衣人還在睡著。
他揉揉僵硬的腿,起身走出房門,然後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時間還早,天邊微微泛了點白,山林裡靜悄悄的,似乎整個世界都還沉浸在夢鄉中。空氣裡漂浮著朦朧的水霧,聞起來溼嗒嗒的,杪冬踩在林間小道上,深深淺淺地往前走。
杪冬喜歡這個時刻。
夜間盛開還未敗落的花,霧氣中淡淡的清香,安靜的籬笆院落,剛剛甦醒的天空,還有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滾著露珠的芒草間,只有自己拖著淡得看不出的影子搖搖晃晃地走過。
好像整個世界,醒過來的只有自己,好像這些新鮮的美好,全部都只屬於自己。
杪冬抬起頭,琉璃般的瞳仁裡閃動著孩子氣的笑。
就讓它們,只屬於我一個人吧。
坐在山頂的大樹上,隨手摘下片葉子,放在唇邊吹出悠揚的曲調。
天漸漸亮了,陽光從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間流瀉出來,一下子就給整個天空染上溫暖明媚的顏色。
杪冬伸出手,看著指尖在流動的霞光中變得晶瑩剔透。
上一世的夢,這一世的夢,忽然就這樣糾纏在一起,雖然隱隱疼痛著,卻更有一種微妙的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