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捨不棄。
我對視著那消瘦堅毅的面龐,青青疲倦的影跡埋在雙眉間川紋之間,深深觸目,酸澀一點點氳開,只得勉力維笑,替他斟了一杯酒。允祥伸手接過,未飲,只道:“前幾日,我去趟遵化!”
我抬首望向他,靜靜回應,卻還是哽塞:“他……們可好?”
允祥頜首,“他待雨苓甚好,性情也變了,雖不能全然心若懷谷,我卻瞧得出,再無昔日暴斂焦躁,”言至此,他稍稍一頓,“十四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說他真正了悟了,‘若真是情深,則該懂得尊重,若選擇的不是自己,苦苦糾纏,也徒添了折磨和傷害。只願伊人嫣笑依然。”
我聽罷,長久不語,允禵當日果真在門外聽到了我對圖裡琛的一番話,他道出江南的真相不過是逼我絕心離開,斷了我的虧歉之心。
痴了,亦是釋了。
“靖暉!”允祥低低喚了我一聲。
我嘴角微挑,掃去氤氳,取過執壺,自斟滿酒,舉杯道,“兩袖一甩,清風明月;仰天一笑;快意平生,那才是讓人妒羨的生活!”
兩人一飲而盡。
黑湛湛的雙眸直視著我,一縷柔光閃過,再看時又已無跡可尋,緘默了許久,他方才開口,“十四說得極對,我與他一樣,只望你能嫣笑依然。”
我本似穩健的手稍稍一滯,擱下手中的酒盅,目光遙遙越向紅牆之外,輕輕道:“知道那是哪裡麼?”允祥順著我的目光而眺,那是紫禁城的方向,暮色中唯有氳目的落霞,瞧不到一點城痕瓦跡。
“那是華麗的修羅場,桎梏住每一個自由的靈魂!”
沉沉寂靜,鉛重的言語仿凝凍在空氣中,壓迫著彼此的呼吸。
“我本來只是一個瘋癲癲的野丫頭,自傲魯莽,自以為是,目空一切,總在無意間傷人害己。我會哭會笑,卻是快樂的自己。”我欣然笑了笑,彷彿那過眼的往事歷歷目前,亦消散風中,
“我大概從來不相信命,卻不知道為何會到了那裡,做了伊爾根覺羅·靖暉。我以為自己是特殊的,和那些深養在閨中的女人不同。可我錯了,原來,我不能免俗,在那裡,我沒刺,沒了稜角,漸漸明白什麼叫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我緩緩回首,望向他,“我好害怕,真的害怕,害怕每日醒來,再有可怕的真相,逼得我退無可退。”
允祥聽罷怔怔地看著我,臉色蒼白,似化為雕塑般,半響,嘴角微微抽動,卻不能語。我努力扯起縹緲的笑,緩緩地為各自的酒盅斟上酒,饒是輕鬆地問道:“這是你我第幾次二人對飲了!”
“第三次!”話甫未落,他已清晰答道,“第一次是在滄州破廟,第二次是在養蜂夾道。”
我輕輕頜了下首,微一笑,半似調侃,“每次皆是我大醉,隨後便是離別,不知這次會如何呢?”
這趣話並不好笑。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風捲來陣陣細碎的落葉,映著薄霞。允祥眉宇間凝結憂色,嘴角微牽……啟唇之際,我已先一步,道:“他怕真是無計可施了,竟讓你來做說客!”
淡笑間三分的嘲意。
“是我自己請旨而來的!”
我聞言一怔,眉心微微蹙起,他將我的疑慮看在眼中,挑唇一笑,恍惚間,深倦裡,又是久違了的灑脫不羈的笑顏,坦然道:“因為,你與我,風風雨雨,今時今日,已然,親若知己 ,淨如明鏡。”
我震住,望進他眼眸深處,濃濃的暖意,恍若是一種信仰,也是一種擔待,坦然地不加掩飾,無關風月,只覺一股清風自來,摳掀開我心中一米陰霾,落了塵埃。
於是,釋然笑了,自心而出,舉杯,倩兮,“昔年曹操煮青梅酒邀劉備;那是英雄相惜,今日,這我的梅花酒只為你一句‘親若知己 ,淨如明鏡’,值了!”
言畢,飲盡。
落杯之際,笑痕斂去,那一聲嘆息,從胸腔而溢,輕得猶如自喃,“胤祥,這次我不想醉,我倦了!”
晚歸的群鳥從院落上方忽拉飛過,啞啞的叫聲久久迴盪。
允祥看著我,漸漸地,面上浮出一抹苦澀欣然的笑,千言萬語包含其內,仰首,將盅中之酒一飲而盡,默然起了身,沒有依戀不捨的道別。
暮色月染,只有我徒然嚅語。
胤祥,一句“親若知己 ,淨如明鏡”,註定你已多言無意。
碧落黃泉
天色盡斂;深沉的暮色開始在周圍氤氳開來。
時間流逝,如冰封流水。又一天即將